北境悍王 第178章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
天色在血腥與焦糊的氣味中,艱難地透出灰白。
麒麟城下,屍橫遍野,景象慘烈得如同鬼蜮。殘缺不全的屍骸相互枕藉,層層疊疊,一直蔓延到視野的儘頭,凝固的暗紅血液將大地浸染成一片汙濁的醬色。
尚未完全熄滅的北唐大營廢墟上,幾縷粗黑的煙柱倔強地升騰著,像招魂的幡。
倖存下來的北境士兵們沉默地穿梭其間,麻木地將尚有氣息的同伴抬往城內救治,更多的人,則是在收殮那成千上萬具已然冰冷的軀殼。
四名北境侍衛麵容悲慼,抬著一具簡陋的擔架,腳步沉重。
擔架上,覆著一麵殘破的北唐戰旗,旗子下,是劉世達那具死狀奇特的屍體。
侍衛長陳五低著頭,跟在後麵,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臉上混雜著煙塵與乾涸的淚痕,眼神空洞,巨大的悲痛和更深的自責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是侍衛長,主將卻在他的護衛下殞命,這是洗刷不掉的恥辱。更讓他惶恐的是,劉世達的死因成了一筆糊塗賬——胸前有個明顯的箭創窟窿,致命的箭矢卻不翼而飛;脖頸以詭異的角度完全縮進了腔子裡,彷彿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砸了進去,那顆頭顱隻是勉強“擱”在肩膀上。
究竟是墜馬折斷脖頸而死,還是先中箭身亡?他反覆回想昨夜混戰的每一個片段,卻越想越亂,一片混沌。上麵若是追究起來,他該如何交代?光是想到可能的詰問,就讓他不寒而栗。
寧飛站在不遠處,像一尊被凍結的雕像,呆呆地看著那具擔架從麵前經過。
風吹起旗角,露出劉世達青灰色的臉和那雙圓睜的、毫無生氣的眼睛,那截幾乎看不見的脖子更是觸目驚心。一股刺骨的寒意從他心底冒出,混雜著難以言喻的愧疚。
怎麼會這樣?那一箭,他明明瞄準的是石金倫那碩大的後背,力道、角度都算得精準,為何最終洞穿的卻是劉世達的胸膛?這陰差陽錯,如同命運的惡作劇,讓他手足無措。
“或許,”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趙範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側,目光同樣落在遠去的擔架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王爺在天之靈,豈容仇人逍遙?那不是你的箭,是北境無數冤魂的意誌,借了你的手,向他索命。”趙範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必愧疚,這是他應得的結局。”
寧飛猛地轉過頭,對上趙範深邃的眼眸。那話語像一道暖流,暫時驅散了他心頭的冰寒。
他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白色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氣中氤氳開,彷彿連帶那份沉重的心理負擔也消散了些許。“謝謝你,侯爺。”他聲音沙啞,“聽你這麼說,我這心裡……總算能透點氣了。”
“忘了它,”趙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壓得更低,“就當從未發生過。”
“可是……石金倫看見了。”寧飛仍有顧慮。
趙範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誰會相信敵國大將的一麵之詞?何況是一個敗軍之將。”
寧飛怔了怔,隨即臉上露出一絲複雜難明的笑意,是啊,死無對證,敵人之言,何足為憑?
看著劉世達的屍體被抬遠,趙範眼底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悄然掠過。
不僅是他,當訊息傳回王府,江梅得知後,那張向來沉靜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極快消逝的、如釋重負的微光。
北境軍中的將士們,更是人心暗快。這個間接導致老王爺身亡的“罪人”,終於遭了報應!隻是這報應來得如此迅疾、如此蹊蹺,也不免讓一些人在快意之餘,心生疑惑。
在趙範的建言下,江梅立刻揮毫,以鎮北都督的身份向京城皇帝趙簡呈遞緊急奏報。文中詳細陳述了羯軍昨夜悍然發動夜襲,北唐軍浴血奮戰,主將劉世達不幸身先士卒、壯烈殉國的經過。
她必須搶在費允和何慶遠的奏摺送達之前,將此事定性,防止那二人在皇帝麵前搬弄是非,混淆視聽。
此刻,正是皇帝考察她能否真正接掌北境權柄的最關鍵時期,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影響聖心。
然而,江梅的動作雖快,卻並未能獨占先機。幾乎在同一時間,費允也寫好了奏摺,命心腹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星夜馳往京城。
而何慶遠,則通過秘密渠道,將劉世達戰死的訊息,以及他對此事的某些猜測,迅速傳遞給了遠在帝都的二皇子。
麒麟城,鎮北都督府議事堂內,炭火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江梅眉宇間的凝重。
她在權衡,如何處置劉世達死後留下的權力真空和那數萬群龍無首的北唐軍。
將這些經曆過戰火、訓練有素的士兵收編入北境軍,填補連番惡戰後的兵力空缺,無疑是眼下最理想的選擇。這不僅能極大增強北境的防禦力量,也能徹底消除內部的一個不穩定因素。
她正沉思間,門外傳來侍衛清晰的稟報聲:“啟稟都督,北唐軍費允將軍求見。”
劉世達一死,北唐軍名義上由副將費允暫代統領。但軍中和費允地位相當的,還有楊展、張占兩位將領。
這三人品階相同,互不統屬,平日裡就多有齟齬。費允想趁機獨攬大權,楊展和張占豈會甘心臣服?
在他們看來,費允不過是靠著些鑽營手段上位,臨陣對敵時跑得比誰都快,何曾有過身先士卒的膽氣?在軍中基層的威望,費允遠不及楊、張二人。
麵對僵局,費允隻得對楊展、張占言道:“我已急奏皇上,陛下聖明,必會欽定新任主將,或另遣大將前來。在聖旨抵達之前,軍中一切事務,暫由我等三人共同商議決斷,如何?”
楊展與張占對視一眼,心知這是目前維持表麵平衡、避免內耗的唯一辦法,便都點了點頭,算是勉強應下。
然而,費允心中疑慮的種子早已埋下。他仔細查驗過劉世達的遺體,那胸前明顯的箭傷空洞,以及失蹤的箭矢,都顯得極不尋常。
他詢問過最初抬運屍體的小兵,得到的回答是並未看見箭矢。聯想到北境軍中上下對劉世達的普遍怨恨,一個念頭在他腦中揮之不去——會不會是北境軍的人,趁亂下了黑手?
帶著這沉重的疑問,費允踏入了北境王府,求見江梅。他要知道,這位年輕的北境之主,對此事究竟知情幾分,又將如何解釋這諸多疑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