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權貴輪番精養 第184章 浮萍
浮萍
“姝兒!”
高台上怒不可遏的男子迅速扔了一把匕首出去。他聽音辨位,
知曉方纔的冷箭正是自那處射過來的。
匕首是司歡吟落下的,上頭淬了劇毒,被他命中的二人應聲倒地。
這兩人倒不是陌生麵孔,
正是他昔日的妾室和許久未露麵的貼身侍衛初一。
“姝兒,
姝兒,
你流血了,
姝兒……”
徐青章顫著雙手驚慌無措,懷裡的女郎眉頭緊鎖,
她控製不住上湧的腥甜,
微微張開小口,從嘴角淌下鮮豔的血。
眼中的她痛到極致,
男子深陷自責,他沒保護她,是他沒保護好她,
他該死,
他該死。
“峰哥,
你在說什麼呀,小姝兒,小姝兒怎會是我的女兒?”
司歡吟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緊扒男子的衣襟,顫著嗓音發問,
“你定是誆我的對不對,小姝兒可是妍姐姐……”
“吟吟,
姝兒她當真是你我氣喘如牛,伸手過去擰斷了她的左腳。
他二人如何能未卜先知,如何會猜到司歡吟聽了淩峰的解釋過後,竟要將親生女兒置之死地?
饒是淩峰同她生活幾十載,此刻的他依然充滿震驚和惶恐。
徐青章豈能容忍這人再度加害蘭姝?他身無利器,唯有一身好功夫。他本想將司歡吟打個半死,孰料淩峰一直護著她,除卻被他起初擰傷的左腳外,徐青章使過來的勁都讓他受了。
及至蘭姝口吐一口汙血,這才叫雙眼猩紅的男子住了手。
明棣來時,將高台上的動作一一儘收眼底。旁人的死活不與他相乾,可被那徐狗抱在懷裡的女郎,除了小狐貍還會有誰!
“活捉那兩人,其餘人,殺!”
一時間人仰馬翻,慶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目睹闖入敵營的主帥輕功一躍,以他們的頭為支撐點,毅然決然上了高台。
他渾身的戾氣暴漲,漆黑的眸恍若一汪死潭,目光陰鷙,仿若這幾人在他眼裡有如死屍一般。
男子懷裡的女郎脆弱不堪,她臉色蒼白,唇無血色,唯有嘴角滑過暗黑的汙血,那些異樣的血順著她的下頜線一直滑入她的雪頸,而她胸口還插著一支袖箭,傷口亦是淌著汙血,瞧著就觸目驚心。
命比紙薄,她的呼吸幾不可聞,一雙美眸緊緊閉著,與記憶中鮮活豔麗的模樣有著雲泥之彆。
刀光劍影,闖進來的前鋒與敵軍陷入苦戰,而身邊的瘋狗仍在耳邊咆哮,這狗瀕臨崩潰,他卻覺得周遭太靜了,靜到他屏住呼吸時,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寒不能語,舌捲入喉。[1]
滴答。
豆大的雨珠順風而來,它來勢洶洶,將他的沉痛無限放大。
馮知薇射來的箭不可怕,她的致命傷是方纔司歡吟打過來的那一掌,以及同時給她下的那嗜血蠱。
嗜血嗜血,她本就受了傷,那蠱蟲尋著血腥味,一眨眼的功夫就往她的心口處溜了進去,小娘子的身體因痛苦而劇烈抖動了幾下,而後昏了過去,再也不省人事。
“你救救她,你不是會醫術嗎,你救救她,姝兒流血了,姝兒,姝兒。”
他的驚恐如潮,在戰場上他揮灑熱汗,能同這位妖顏敵帥大戰數十個回合,可此刻的他身形狼狽,絲毫不顧尊嚴,跪在明棣的皂靴旁狠狠磕了好幾個,雨水裹上他的眼淚,順著麵具邊緣滾落。
莫說顏麵,若能救迴心愛之人,就是讓他下地獄,他也萬死莫辭。
除他之外的幾位都會治病,且醫術相當精湛,然而淩峰到底同多年前一樣,棄了他的女兒。又或許是他知曉另兩位晚輩會照顧好蘭姝,總之蘭姝閉眸之前,瞧見她爹格外緊張司歡吟的傷勢。
身世浮沉雨打萍,[2]她身如柳絮,她好累,這幾年下來,她堅持的方向竟是錯的。
如何沒錯?娘不成娘,爹不成爹,就連她,亦是深陷他們兩兄弟的紛爭,她好累,她想就此沉沉睡去。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3]
…………
“王爺還是不肯進食嗎?”
“還叫王爺呢,該改口了。”
“怪我怪我,如今該叫太子殿下纔是了。”飛花忙捂住嘴巴。
段吾搖搖頭,他滿麵愁容,“自從回來之後,殿下一直守在裡麵,整整七天八宿都沒出來,長途跋涉過來宣旨的高公公都早已恭候多時了。”
天下一統,他們的主子做到了。
背水之戰大獲全勝,慶國王室俯首稱臣,昔日可與之較量的慶國,如今已然歸入大鐸的領土。
“要不,叫公主過來試試?”
“算了吧,公主的病還未好全,要是過了病氣給……”
“公主,您怎麼來了?”
寶珠特意將步子放得極輕,她是昨日好的,這場疫病害得她消瘦了一大圈,就連頭發絲的顏色都變得格外淺。
這病沒有先例,軍醫至今沒找出原因,小團子為何會因為疫病而生出一頭淺淺的金發。
“咳咳,娘,娘親在裡頭嗎?”
她並未痊癒,飛花不許她同小珠玩,她一個人實在膩得緊,在這大宅子到處轉悠,不想竟見到了老熟人。她刻意接近他倆,正是想聽聽這二人鬼鬼祟祟在密謀何事。
兩人見她偷聽了不少,便同她如實告知,“公主,淩小姐她生病了,殿下在裡麵守著她。”
“珠兒想進去。”
她聞言後麵露喜色,自己已好久不見美人娘親,此刻隔著木門望眼欲穿,不等他倆同意,她小身板往前,小手一伸便想推門而入。
飛花原還想攔著她,另一旁的段吾卻是拍掉了她的手,“讓公主進去吧,許是見了公主,殿下也會振作一些。”
眼見寶珠的小身影消失在跟前,飛花歎了口氣,再度掩上了門。
這幾日進去送飯菜的人,可都是被他主子扔了出去的,但寶珠是他的血脈,總不至於這般殘忍吧?
“娘親娘親,父王,珠兒來了。”
人未到,聲先入耳,寶珠吼得大聲,裡邊卻萬籟俱寂,靜悄悄的,並無一人上前迎她。
她眼角漫上水汽癟癟嘴,她還以為會被娘親和父王左擁右抱呢,不過沒關係,許是她爹孃沒聽見。
“娘親,娘……”
待她行至內室,眼前的郎君早生華發,他不過逾弱冠之歲,如何會滿頭白紛紛?
寶珠鼻子靈敏,眼前的男子一身墨香,分明就是她的父王!
她再定睛一看,一頭銀絲的父王正專心致誌替榻上的娘親擦洗小手,他的目光既隱忍又溫柔,還多出來不少她讀不懂的情緒。
寶珠怕打擾蘭姝睡覺,她步子輕輕,走到明棣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角,“父王,娘親睡著了嗎?”
榻上的美人即便未施粉黛,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寶珠的小臉一紅,她正想去叫醒蘭姝,卻突然意識到明棣對她的到來熟視無睹,他仍然自顧自地繼續給蘭姝擦手,並未因她的存在而分身。
寶珠輕咬下唇,目光在她爹孃之間來回移動,眼前的父王好像不要自己了,就好像他不是父王,而是以前那個討厭自己、厭棄自己的大哥哥。
小團子顫著短腿,怯弱地往後退了幾步。
明棣並未短她的吃喝,她在軍營裡好吃好喝,日日喝著羊乳,吃著肉串,饒是如此,她的體形依然嬌小,她的父王對她而言,是那麼得高大。
“父王……你們,你們不要珠兒了嗎?”
那人一言不發,對她的哭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寶珠自討沒趣,她吸吸鼻子,伸手抹去小眼淚,小腿一拔,哭著往外去了。
飛花狠狠踹了段吾一腳,看他出的餿主意!她好說歹說才叫懷裡的寶珠止住哭聲。
“飛花姐姐,你是說我娘親病了,父王也病了嗎?”
這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他們主子好幾日都不吃不喝,眼裡隻有瀕死的淩小姐,可不就是跟著病了嗎?
情為何物,相思之苦,直教人生死相許。[4]
裡頭的男子先是經曆失去生母的痛苦,再是父親的責難,而後胞妹孤零零地客死他鄉,如今竟輪到他心愛之人。
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叫他如何振作,如何強撐心神?
這天下於他而言,唾手可得。
天子之怒,可伏屍百萬,[5]可帝王卻不能令人起死回生,也不能叫他心愛之人免於疼痛。
那日徐青章跪在他麵前聲嘶力竭的模樣,或許將他對於生死的不滿一同傾訴了出來。
他是痛的,也是荒蕪的。
懷裡的女郎冷冰冰的,那日冰冷的雨水定是將她砸得好疼。他知道的,小狐貍一貫嬌氣,她若是醒了,定要埋怨他沒伺候好。
他情願蘭姝醒過來罵他一頓,即便打他一頓也好,而不是眼前這個不會笑、也不會哭的小娘子。
“朝朝……”
他如鯁在喉,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弧度,無聲的難過充斥在他周身,他好痛。
[1]摘自《隴頭歌辭》
[2]摘自文天祥《過零丁洋》
[3]摘自蘇軾《自題金山畫像》
[4]摘自元好問《摸魚兒·雁丘詞》
[5]摘自劉向《戰國策·魏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