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對頭雄主百萬星幣買下後 微光
-
微光
雷克斯的造訪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漣漪雖被強行壓下,但沉甸甸的威脅感卻如同冰獄要塞本身散發的寒氣,無聲地滲透進醫療室的每一個角落。然而,正是在這種高壓的陰影之下,那些被強行壓抑的、屬於“日常”的碎片,反而如同冰縫中頑強鑽出的苔蘚,悄然滋生著微妙的情感變化。
林默(或者說,此刻艱難維持著主導權的林默)依舊每日出現。沉默地檢查、換藥、處理洛蘭的傷勢。動作依舊帶著那份令洛蘭心悸的專業和謹慎,彷彿那日走廊上的失控與雷克斯的冰冷審視從未發生。
但洛蘭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的疲憊更深了。眼下那圈烏青濃得化不開,像兩團淤積的墨。每一次換藥結束,“他”轉身走向角落時,腳步都虛浮得讓洛蘭心驚肉跳,彷彿下一秒就會栽倒。有時,“他”會直接靠著冰冷的器械架滑坐在地,頭無力地後仰抵著金屬,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喉結艱難地滾動,吞嚥著無聲的痛苦。那種無聲的消耗和掙紮,比任何咆哮都更清晰地烙印在洛蘭眼中。
洛蘭不再偽裝沉睡或虛弱。他開始在“他”進來時,微微側過頭,目光安靜地追隨著那個沉重疲憊的身影。冇有試探,冇有言語,隻是安靜地看著。看著“他”因精神力微控藥劑而蹙緊的眉頭,看著“他”因極度疲憊而不自覺抵著眉心的指關節,看著“他”額角滑落的汗水在冷峻的側臉上留下的濕痕。
一種無聲的“陪伴”,在冰冷的醫療室裡悄然形成。
食物依舊準時送達。不再是冰冷的營養膏,而是精心搭配的、適合傷患恢複的流食和軟質餐點。一天,洛蘭在餐盤裡發現了一小盅燉得極其軟爛、散發著奇異清甜香氣的羹湯。這種香氣……很陌生,不是蟲族帝國常見的任何一種食材。他遲疑地用勺子舀起一點,送入口中。溫潤,微甜,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彷彿連帶著翼根的隱痛都緩解了一絲。
他忍不住擡眼看向角落。
“他”依舊閉目靠坐在地上,似乎對外界毫無所覺。但洛蘭敏銳地捕捉到,“他”原本緊鎖的眉頭,在羹湯香氣瀰漫開時,似乎極其細微地……舒展了一瞬?快得像錯覺。
(是他……特意吩咐的?)洛蘭握著勺子的手緊了緊,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更深的困惑,悄然流過心田。
窗外的冰原,死寂依舊。但偶爾,當要塞外部的人造光幕模擬出“極光”效果時,瑰麗變幻的光帶會透過醫療室高處的觀察窗,投射在冰冷的金屬牆壁和地麵上,為這片單調的蒼白帶來短暫而虛幻的色彩。
一次,洛蘭被窗外突然亮起的、如同綠色絲絨般流淌的“極光”吸引了目光。他下意識地微微偏頭,視線追隨著那流動的光影,金棕色的眼眸裡,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被囚禁者對外界虛幻美景的、本能的嚮往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脆弱。
就在那一瞬間——
角落裡,原本閉目調息(或者說在艱難對抗西裡爾反撲)的“他”,似乎被洛蘭那細微的情緒波動所牽引,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冰藍色的眼眸,帶著未褪儘的疲憊和一絲茫然,先是下意識地看向窗外的“極光”,隨即,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洛蘭的側臉上。
洛蘭似有所感,倏然轉頭。
兩人的目光,在流動的、虛幻的綠色光暈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洛蘭清晰地看到,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翻湧的疲憊和混亂似乎被這短暫的對視沖淡了一瞬。裡麵冇有西裡爾慣有的冰冷審視或佔有慾,也冇有醫生評估傷情的冷靜。那是一種……純粹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怔忡?一種彷彿透過洛蘭,看到了某種遙遠記憶的……恍惚?那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一種深沉的、洛蘭無法理解的……懷念和……孤獨?
那目光並不灼熱,卻像帶著微溫的水流,無聲地包裹了洛蘭,讓他心頭猛地一悸。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神,冰藍色的眼眸瞬間垂下,長長的銀灰色睫毛遮掩了所有情緒。疲憊和疏離的硬殼迅速重新覆蓋上來。“他”極其輕微地、幾乎是倉促地轉開了臉,重新閉上了眼睛,彷彿剛纔那瞬間的對視從未發生。
但洛蘭的心湖,卻被投入了一顆滾燙的石子。
那眼神……太複雜了。複雜到讓他窒息,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那不是雄蟲看雌奴的眼神,甚至不是醫生看病人的眼神。那是一個迷失在無儘黑暗中的靈魂,在另一個同樣身處絕境的靈魂身上,偶然瞥見了一縷微光時……流露出的、最本能的悸動。
幾天後,一次例行的翼根繃帶調整。
“他”的動作依舊精準,但洛蘭能感覺到,“他”的精神似乎比往日更加渙散,指尖凝聚的、用於檢查翼根癒合情況的精神力探觸,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心不在焉?或許是連日對抗西裡爾反撲消耗過大,或許是雷克斯的陰影如芒在背。
當那戴著黑色手套的指尖,無意間擦過翼根處一處極其敏感的、連接著神經束的舊傷骨縫時——
“嘶!”一股尖銳的、猝不及防的刺痛瞬間竄遍全身!洛蘭倒抽一口冷氣,身體猛地一縮,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
這聲痛呼,如同驚雷!
“他”的動作瞬間僵住!冰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裡麵翻騰的疲憊和渙散瞬間被一種近乎驚惶的緊張和……深切的擔憂所取代!那擔憂如此濃烈,如此真實,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再次狠狠燙在洛蘭的心口!
“對……”一個沙啞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字眼,幾乎要衝破“他”緊抿的唇。
但隻吐出了半個音節,便被硬生生扼殺在喉嚨裡!彷彿觸犯了某種天大的禁忌!
“他”猛地閉緊了嘴,下頜線繃緊如刀鋒。冰藍色的眼眸中,那洶湧的擔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被一種更深沉、更壓抑的痛苦和一種刻骨銘心的……自責所取代!那隻懸停在洛蘭翼根上方的手,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傷,猛地收了回去,緊緊攥成了拳,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彷彿要將那泄露了“異樣”的手骨捏碎!
整個醫療室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洛蘭壓抑的抽氣聲和“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洛蘭躺在那裡,金棕色的眼眸因劇痛而蒙著生理性的水霧,卻清晰地映照著“他”此刻的痛苦與掙紮。那半句未能出口的“對不起”,比任何完整的道歉都更沉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在自責……他在為我受傷而痛苦……他甚至……想道歉?)
這個認知帶來的衝擊,比任何試探都更猛烈。恐懼的堅冰徹底消融,困惑的迷霧依舊濃重,但在那冰殼碎裂的深淵之下,一種更溫暖、也更危險的情感,如同冰縫中湧出的溫泉,無聲地漫溢開來,浸潤了洛蘭早已乾涸龜裂的心田。
他不再害怕那道沉重的背影。
他開始……心疼那道背影所揹負的、他無法想象的沉重。
冰縫中的微光,悄然溫暖著囚鳥的凍羽。
無聲的陪伴,在高壓的陰影下滋生出名為“理解”的藤蔓。
一句未能出口的歉意,比千言萬語更重地叩響了心門。
深淵依舊,前路未明,但那掙紮於冰殼下的異世靈魂,已不再是謎團,而是洛蘭在這絕境中,唯一想要靠近、也唯一想要守護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