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14章 萊公千古
寇準就這樣告彆了人世,作為宋代乃至是我們整個民族史上都無法忽略的一個向來以正麵形象而名垂青史的人,他值得我們用大量的筆墨來為他送上這最後的一程。
沒錯,我承認自己在此之前說過寇準的諸多不是,比如他在個人生活上的奢侈,比如他在外為官時的懶政且醉心於享樂,比如他的情商短路,再比如在下屬甚至平級官員麵前囂張跋扈,甚至有時候他還顯得有些目無君上。可是,寇準這種將相級彆的人其實與帝王也是一樣的,評價他們這些人一生的功過是非不能完全用個人私德去衡量,他們最重要的事不在於是否立言立德,而在於他們手持天下權柄的時候是否對國家和百姓以及後世子孫立下過不世之功。
不可否認的是,相比呂蒙正、李沆以及王旦這類德高望重的宋朝名相,寇準在做人這方麵確實不算成功,得虧他在自己的前半生遇上的是對他無比賞識和器重的太宗皇帝趙光義,否則他這一生根本就無法爬上後來的高位。然而,可能也正因為趙光義容忍甚至是縱容了寇準早年的剛直和剛烈,這也導致寇準一以貫之地用這種態度和方式縱橫官場數十年。如此導致的後果就是他成了一個特立獨行的官場異類,除了趙光義、李沆、張詠和王旦等人之外,朝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對他是避而遠之,乃至於是嫌而遠之。
不是每個人都有帝王和宰相一般的胸懷和肚量,趙光義和李沆等少數人能夠容得下寇準,但王欽若和丁謂這種人可就不會慣著你寇準,這倆還算得上是飽讀聖賢之書的大儒,至於其他的官員在內心裡對寇準是什麼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總之,寇準在當時的官僚階級裡確實不那麼受人尊崇,彆說是朝廷裡的官員,就連身為皇帝的趙恒在繼位之後都有意對他敬而遠之,原因無非就是趙恒在登基之前就已經久聞和深知寇準的為人,他可不想主動給自己找不自在。讓人感到唏噓的是,寇準雖然招人嫌,但他其實並無什麼刻意害人的壞心,他不過就是那種心直口快凡事都喜歡由著性子來的所謂快意恩仇之人。
難道這也是什麼重大的過失或過錯嗎?是!確實是!原因彆無其他,隻因為你是寇準,隻因為你身居高位乃國之宰輔重臣!
無論古今,作為一個領導,你的業務能力有多強倒成了次要的因素,能否團結和帶領身邊的絕大多數人向著同一個方向一同前進纔是你應該具備的最重要的能力和本事。遺憾的是,寇準在這方麵的表現實難令人恭維。先不說之前他在官場上的糟糕表現,看看他在最後一次擔任宰相期間的所作所為,無論是他的下屬、平級還是他的領導,他把這些人全都給得罪了,如此他又怎能不被踢出權力的遊戲場呢?
這就好像一個刁蠻任性但又內心純善的公主,你的父皇母後和皇兄都可以慣著你,甚至是能夠輕易地看到你身上的閃光點和長處,但是一旦當你踏出宮廷抑或嫁為人婦之後,你如果還是如之前那樣率性而為,那你註定會被身邊的人所嫌棄乃至是憎惡,如果你很不走運地遇到了丁謂、王欽若和劉娥這樣內心同樣驕傲但卻睚眥必報的人,那你的率性而為必然為自己帶來不可想象的災殃。
以上凡此種種其實都是在說寇準的私節,但如上所言,像寇準這樣的人在給他蓋棺定論的時候,我們所依據的唯一標準是看他此生到底為國為民做了什麼事。在中華數千年的曆史長河裡,無數的人傑如星河繁星般不勝列舉,而能夠被最廣大的平民百姓所耳熟能詳的人卻實屬鳳毛麟角,如果再把那些偉大的帝王排除在外,那麼這份名單上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數。
以整個大宋為例,提到宋朝的名人(政治人物),我們會想到誰?範仲淹、王安石、嶽飛、文天祥,這些想必都是人們能夠脫口而出的人,除此之外呢?顯然是非寇準莫屬!
我們再看看在寇準之前以及與他同時代的那些在宋史裡大名鼎鼎的人物,比如趙普、薛居正、呂端、張齊賢、呂蒙正、李沆、王旦乃至於緊隨其後的呂夷簡,這些人個個都堪稱當世人傑,可在千百年後他們當中除了趙普又有誰能夠在個人聲望和名氣上壓寇準一頭呢?答案是沒有,甚至連趙普可能都會在寇準的名字麵前相形見絀。毫不誇張地說,諸如呂蒙正、張齊賢、李沆和王旦這種宋史裡的泰鬥級人物在我們如今的普羅大眾裡幾乎是籍籍無名,可寇準為什麼就能例外呢?究其原因,無非就是澶淵之盟。
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寇準此生就是專為澶淵之盟而生的,而那也是他整個政治生涯中最為輝煌的巔峰時刻。如果沒有寇準的堅持抗戰並力主趙恒禦駕親征,那麼宋朝的命運完全就是兩個樣,在王欽若、陳堯叟以及馮拯等人的反複蠱惑下,趙恒完全有可能跑去金陵或成都避難。曆史果真如此的話,那麼整個黃河以北都有可能因此而改換了王旗。說的更嚴重一點,南宋可能會提前一百多年登上曆史的舞台。
在國家和民族身處內憂外患並因此而風雨飄搖之時,寇準像是一道臨時築起的堅不可摧的堤壩巍峨聳立在了當年的澶州城下,這道堤壩成功地擋住了從北方席捲而來的滔天洪水,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也因此轉危為安並由此而迎來了在中國曆史上極為罕見的持續了百餘年的太平歲月。
當然,我們如果把這份功勞全都算在寇準的頭上對其他人是有失公允的,更是極為不尊重的。澶淵之盟的達成是無數人共同努力的結果,這些人包括李繼隆、石保吉、高瓊、孫全召、曹利用、甚至連王欽若也是有一份功勞在裡麵,更包括無數親曆並參與了當年那場戰爭的大宋將士。然而,如果沒有寇準,所有的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假如沒有寇準當年的力主抗戰,後來貴為大宋樞密使的曹利用可能會終生默默無名,他的名字甚至都不會出現在史書上,一代名將李繼隆可能會在悲憤憂怨中極其痛苦地含恨而終,趙恒足夠幸運的話或許能夠勉強保住趙氏的半壁江山,至於後來北宋曆史上的那些令如今的我們無限敬仰和膜拜的無數名臣大儒和文人墨客的命運就更是猶未可知。
毋庸置疑的是,北宋往後一百餘年的盛世繁華都是寇準帶來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後世的範仲淹、呂夷簡、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乃至是蘇軾和沈括等人都是受了寇準的莫大恩澤。
範仲淹曾評價寇準說:“寇萊公澶淵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動如山,天下謂之大忠。”
王安石對寇準也曾有詩雲:“歡盟從此至今日,丞相萊公功第一。”
此二人無一不是在感念和褒獎寇準在澶淵之盟裡的功績,宋朝的這些士大夫如此,宋朝當時以及後世的數以億萬計的子民也是如此。
當然,關於澶淵之盟以及寇準的爭議也是一直都存在的,但這些夾雜在主流聲音之中的噪音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彰顯了發聲者那所謂的“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比如後來北宋的亡國之臣陳瓘就將靖康之恥的源頭追溯到了澶淵之盟和寇準的身上,再比如更後來的曆史學家王夫之也像他的老鄉王欽若一樣對寇準進行了一番口誅筆伐,他認為澶淵之盟不過是寇準為了實現其個人的政治抱負和野心才費儘心思地把趙恒給“綁架”到了澶州,寇準的舉動是在孤注一擲,表麵忠義實則卻是在拿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做賭注。
遺憾的是,陳瓘和王夫之這兩位史學大家在此事上終究還是當了一回“非主流”,後世之人對寇準的那些溢美之詞以及對其曆久彌新的稱頌無疑是在狠狠地抽打這二人的耳光。
當然,一個開明的人和一個開明的社會是能夠容得下不同聲音的。我不否認自己曾經是一個憤青,但如今就連有人為秦檜和趙構洗白甚至高唱讚歌我都能夠容忍,那麼這點事又有什麼不能忍的呢?況且,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做事的動機其實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做成了怎樣的事以及這件事功過幾何。從這個角度來說,寇準以及由他一手促成的澶淵之盟足以彪炳千秋萬載並被後世子孫永恒銘記和感念。
大丈夫能如此,夫複何求?夫複何憾?
萊公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