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15章 時來運轉
送走了寇準和馮拯,現在讓我們把時間稍微往回倒撥,我們一起回到馮拯病重並再三請求辭官的時候。
眼看馮拯確實不行了,劉娥便開始想著另選能人出任宰相。王曾此時為宋朝的次相,按照順位應該由他接任馮拯的首相位置,但在劉娥的心中雖然王曾有功於社稷以及她本人,可馮拯即將空下的這個首相之位她卻另有中意之人。此人並非是身處京城的某位政壇大佬,而是這些年被丁謂給整得灰頭土臉且遠在江南的刑部尚書兼知江寧府——王欽若。
劉娥為何會中意王欽若呢?這其中的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因為王欽若不但是趙恒多年的密友兼知音,更是劉娥的大恩人,劉娥能夠被封為皇後這其中王欽若可謂是居功至偉。不過,劉娥在此事上並未征求任何人的意見,而且這事她還做得相當隱秘。在決定把王欽若召回京城後,劉娥秘密派人前去傳召王欽若,而宋朝的這幫宰輔大臣直到王欽若回到開封以後都還不知道他已經被劉娥給召了回來。
回到京城後,王欽若隨即便入宮麵聖,劉娥向其當麵傳達了意欲讓他出任宰相的意思,王欽若對此當然是喜不自勝。就在馮拯被罷相並出任武勝軍節度使的同一天,王欽若的任命詔書也一同下發:拜王欽若為司徒兼門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請注意王欽若頭上的這一大串令人炫目的頭銜和官職(尤其是這個昭文館大學士),這意味他不但重新出任宰相,而且還是直接接替了馮拯的首相之職。在丁謂倒台的過程中立下大功的王曾仍然是次相,如此也可見劉娥對王欽若的感念之情有多麼的深厚。
劉娥的這一人事安排堪稱絕妙。王欽若對她有大恩,而如今她又對王欽若回以幾乎同等的恩德,這必然會讓王欽若對她感恩戴德。而且,由王欽若這個鐵杆粉絲出任大宋的首相也可以最大程度地讓劉娥掌控整個朝局,她從此不用再與這幫宰輔重臣直接麵對麵地明爭暗鬥,所有的火力都將由王欽若來替她受著。另外,由於王欽若並不是那麼深得人心,這也就避免了他會在中書省裡獨斷專權繼而威脅到劉娥手裡的皇權。
英明的君主向來不會讓朝臣團結一心,那樣一來他的日子就不會好過,讓這些大臣互相製衡卻又極力尋求皇權作為靠山,這纔是帝王心術當中駕馭群臣的最高境界。自從被趙恒給看上後,劉娥由村婦變為貴婦的那些年躲在屋裡可是沒有白讀書,在這一點上她甚至比她的老公趙恒做得還要出色。
重掌大權的王欽若所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朝堂的秩序。他加班加點地搞了一個《敘進圖》出來並呈獻給劉娥,這個東西簡單來說就是一套規定了官員們在工作中所應遵守的各種禮節和行為規範的日常準則,比如怎麼在朝會上站位,再比如不同品級的官員在覲見皇帝或是參拜長官時應該如何行禮。作為一個學者型官員,這恰好是王欽若所最為擅長的事。
忙完了此事,王欽若又一頭紮進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裡麵,那便是連同孫奭、李維、晏殊、宋綬、陳堯佐等人共同編撰和審閱《真宗實錄》。這活兒本來是由馮拯在負責,但如今也就隻有身為首相的王欽若纔有資格來做件事。讓劉娥和趙禎大喜過望的是,王欽若隻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就修完了記錄趙恒為帝時期生平所為的《真宗實錄》。當他將此呈給劉娥和趙禎禦覽後,這母子倆無不感戚並當眾抹了眼淚,在這對母子哭過之後就是對參與編修《真宗實錄》的各位官員進行封賞。
說句心裡話,有這樣貼心的宰相和臣子,哪一個君王會不喜歡?不得不說的是,王欽若同誌的政治智慧絕對是超一流的,他永遠都在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這樣的人哪裡是一個“情商高”就能評定得了的?
不過,王大人現在畢竟是當朝第一宰相,你的正事顯然不是整天寫寫畫畫,再怎麼說你也不能把宰相給硬生生地做成了一個翰林學士,可這偏偏就是王欽若的噩夢。還記得王欽若同誌上次是怎麼從相位上跌落下來的嗎?就是因為他乾不了什麼實事和大事,他整個就是一個腰間掛著相印的庸碌之輩(客氣一點的說法就是他隻是一個學者型官員,而非實乾家),如今再度為相,王欽若在這方麵仍然是毫無進步。這就讓人很奇怪了,王欽若之前主持編撰過巨型類書《冊府元龜》,此時又剛剛完成了《真宗實錄》,在他擔任地方官時也是頗有政績和民望,可為什麼做了宰相之後他反而就在為政理政這方麵不行了呢?
哼哼,為啥?因為他既不能服眾又不夠狠毒!
為相者,百官表率,執國之權柄。這種人要麼你德行高深為眾人敬仰,要麼你得有足夠讓人敬畏的權謀手段,可王欽若這種型別的江南書生在這兩方麵都是殘疾。他有才,但德行不敢令人恭維,他有謀,但隻是嘴炮並未殘忍到對誰都能夠持劍封喉,再加上因為是他一手促成了在宋朝持續了十餘年的“拜神運動”,這導致他在民間和士大夫群體裡一直背負著“奸佞”的罵名。最重要的一點是,王欽若早年曾經捲入受賄醜聞,這種會伴隨他一生的汙點是怎麼都洗不掉的。試問:如此之人怎可在王曾、魯宗道和呂夷簡這些在宋史裡以剛直而著稱的人麵前做到鎮服全場?
王欽若本以為自己人到晚年終於可以儘情地享受一把這大宋朝堂第一人的妙不可言之快感,但他很快就發現他這是在白日做夢。活在官場的人恐怕是人人都想當大官,但之所以有人會發出“無官一身輕”的感歎就在於這官兒有時候並不是那麼的好做,王欽若正是如此。
重回相位的他或許想到過自己剛開始的時候會遇到點小麻煩,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如此不得人心,無論是在中書省的議事堂還是在太後和皇上的麵前,王欽若幾乎每做一個決策甚至每說一句話都會被人有針對性地當場予以回嗆。作為大宋的第一宰相這實在是讓他很是難堪,而這行政工作自然也是因此沒法展開。如此一來他王欽若也就一件順心如意的政事也沒做成,身為宰相卻毫無拿得出手的政績,在外人看來他完全就是一個拿著巨額俸祿卻混吃等死的無能之輩。
麵對這種狀況,王欽若當然也是急得跳腳。某天,他終於是再也不想裝什麼風度了,他以年逾花甲的高齡直接對王曾和魯宗道等人當場咆哮了起來:“你們這幫人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當年王旦當宰相的時候,我也沒見你們這樣對他啊!我王欽若到底是哪裡得罪你們了?你們為啥總是要跟我對著乾?”
宰相大人大發雷霆了,他很生氣,後果……一點也不嚴重。待到王欽若咆哮完畢,魯宗道悠然回道:“王文正公(王旦)乃是有大德之人,其德行之重,普天之下鮮有出其右者。你要是能像他那樣秉公執政,我魯宗道第一個服你!”
此話讓王欽若當場語塞。他可能也是昏了頭了,竟然把自己拿來和王旦相提並論,要知道王旦的行事和為人可是連寇準都為之而敬服,而你王欽若又有什麼資格跟王旦比呢?
自古以來,凡事在領導麵前裝乖賣巧但卻為同事所忌之人在工作中從來都是舉步維艱,說白了就是隻能靠一條腿走路。沒錯,領導確實喜歡你且對你委以重任,可你每天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跟同事打交道,如此你的痛苦或煩惱將遠勝過你的快樂,這樣下去遲早把你整成心理抑鬱。
到了這時候王欽若才終於是有所體悟:你們之所以不待見我,不就是因為我之前鼓動先帝到處拜神嗎?可這些年我已經不乾那種事了,我這些年也是過得很落魄,況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們怎麼就不給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呢?
王欽若私下裡搖了搖頭,隻能一陣苦笑。然而,抑鬱就抑鬱,反正這宰相的位置他是坐定了,誰也彆想靠這點小把戲就把他給擠兌走。既然大夥都不待見他,那他就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已經改過自新了唄!
也就是在王欽若獻上《真宗實錄》的當月,宋朝舉行了仁宗朝的第一次科考。最後經過殿試的考覈,一甲進士分彆是:狀元宋郊、探花葉清臣、榜眼鄭戩。
這位狀元郎宋郊不是彆人,正是後來官居宰相的宋庠(入仕之後改了名),而他這個狀元的頭銜其實本來應該是屬於他的弟弟宋祁,但劉娥覺得宋郊是弟弟,所以排名不能在哥哥之上,所以這才讓宋郊撿了個大便宜,而身為弟弟的宋祁隻得退居二甲進士的行列。
不過,二甲未必就不能出頭,一甲的“書呆子”做學問絕對堪稱一流,但若要論及做事或許就差了那麼點靈性,比如說這一榜的進士當中最後在成就和名望上爬得最高的人恰好就是二甲進士曾公亮和尹洙,而身為狀元的宋郊後來雖然官兒確實做得很大,但在曆史和民間的知名度幾乎為零。
這一次的科考總共有一百五十四人進士及第,另有四十六人被賜同進士出身,另有諸科進士一百九十六人及第,外加有八十一人被賜諸科同進士出身。同樣,朝廷這次也趁著科考賜予某些人進士及第,他們獲賜進士及第的原因就在於“恩蔭”——人家會投胎。這裡麵有兩個幸運兒分彆是張鑲和呂宗簡,前者是太宗朝的參知政事張洎(就是當初本打算在南唐亡國時和李煜一同以身殉國但最後時刻卻反悔的那位江南大才子)的孫子,而這個呂宗簡則是現任參知政事呂夷簡的弟弟。需要特彆提及的是,這個張鑲還有一個身份,他不但是張洎的孫子,而且還是現任宰相王欽若的女婿。
客觀地說,王欽若再度出任大宋宰相的數年間並未有過什麼令人非議的地方,反而是一個在工作上很勤勉的天字號公務員。當然,作為當今朝堂第一人,他也沒什麼好爭的,在他頭上的就是當今太後和天子,他要擔心的是下麵無數雙時刻盯著他一舉一動的眼睛以及那些一心想著如何把他給拉下馬來的人。也就是說,他如今已經從一個給彆人挑刺的人變成了一個被彆人挑刺的人,他現在不是要爭,而是要保。
自古以來這世上都是做事的腰疼,說事的嘴疼。相比起來,前者的日子無疑更不好過,因為你既得做事還得時刻準備好挨罵。然而,即便如此,權力的誘惑還是讓人更願意去當那個做事的人,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你得每時每刻都小心做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人給一腳踹下台去。
如此痛並快樂著,王欽若的小日子過得倒還算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