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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61章 聒噪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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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於這年會試在民間所引發的巨大輿論聲勢,同時也是為了平息學子們心中的怨憤,趙禎為此而不得不狠下心來對自己人下了一次狠手。等到次年的殿試,趙禎提前給考官們打了招呼要他們刻意壓製陳韓兩家的子弟以及他們兩家各自的門生,其具體的措施就是——“皆勿考”。趙禎這當然不是說要剝奪這些人的殿試資格,而是說不管這些人是否有真才實學,也不管他們考的有多好,總之他們的考卷都不看,反正到了最後隨便給他們排個比較靠後的名次就行了。

什麼叫不公?這才叫不公!

這樣做所導致的結果就是禮部會試的第一名、陳堯佐的門生範鎮成了最大的受害者。當趙禎這道密令下發之後就有官員對趙禎說了,這個範鎮是真的很有才,陛下你這樣做對他實在是很不公平,趙禎轉而一想,那就把他單獨對待。可是,即便如此,範鎮最後卻也隻是二甲第七十九名。這也開了一個先例,此前的禮部會試第一名基本上都是位列一甲前三,歐陽修當年就是禮部的會試第一,而他在殿試唱名(公佈進士排名)的時候卻沒能位列一甲前三,歐陽修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隨即抗聲自陳:“我是禮部會試第一,你們這是要乾啥?還要把我排到多少名之後?”

結果,歐陽修最後位列二甲第十四名,這當然是一個很不錯的名次。不過,同樣身為禮部會試第一名的範鎮這一次卻始終都一言不發,直到考官在二甲第七十九名的時候喊了他的名字才默默地上殿謝恩。

有人說範鎮這是氣度非凡,但實則還不是因為受迫於此次輿論的影響。說到底,範鎮這次是被自己的老師陳堯佐給“連累”了,但其實也是被我們這個社會上有時候顯得很扭曲和腦殘的群眾輿論給綁架了。在這樣的情勢之下,一個內心本如明鏡的人在大白天裡被迫像個賊一樣地惶惶而行,而這種現象在曆史上並非隻有此時的這一個單例。

在這起事件裡,知樞密院事章得象表現得尤為”高風亮節”。為了不被人在背後說閒話,他讓章仲昌放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來的這次殿試機會,他直接讓章仲昌在會試的結果出來之後就回歸本鄉。你們不是說我章得象徇私嗎?不是說章仲昌是靠了我的關係才考中的嗎?那我讓他直接回老家當老百姓行不行?我就讓你們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徇私之人。

經章得象奏請,章仲昌終於是“榮歸”三千裡之外的故裡泉州。對此,我們在這裡也隻能給不久之後的這位宰相大人說一句——夠狠!

流言猛如虎,誠如斯言!

我們以上這些是在說什麼?我們又為什麼要說這些?因為隻有通過這些事我們才能清楚地看到此時掌管宋朝政務的中書省大佬們是一群怎樣的人,以及宋朝此時的官場和民間風氣是個什麼樣子。事實上,這些還隻是冰山一角,所謂上行下效以及上梁不正下梁歪,宋朝的這一屆頂級官場的大佬們在年輕的時候無一不是一方能吏和乾吏,是實打實的敢於做事、勇於做事且能做事的好官,但此時已經步入晚年的他們早已是今夕不同往日。這些老大爺們看不到宋朝所麵臨的危機,個人也不再銳意進取,順帶著也讓整個國家跟著他們一起躺平享受人生。宋朝由此是徹底地變得煙火氣息十足,大家都在圍繞著榮華富貴和功名利祿往來追逐,或是緊盯著某個八卦訊息儘情地吃瓜。

好了,那我們就索性一起來吃瓜,吃權貴們的瓜。

以這時候中書省的幾位宰執大臣為例,他們是在公元1037年5月上任履職,但他們在次年的公元1038年3月就被集體罷職,前後連一年時間都沒能堅持住。之所以會這樣有三個原因,首先就是自作孽,其次就是天時沒有眷顧他們,其三便是宋朝此時的噴子和言官實在是火力太猛,這些老臣們很快就將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做後生可畏。

先說這個自作孽。王隨做了宰相之後,如何理政他不怎麼上心,他的心思都用在瞭如何延年益壽和求佛問道上麵,其次就是怎麼給自己的兒子和親戚們儘可能地謀福利。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兒,如果能夠澤被後世子孫那顯然是件無上光榮的事,而他王隨現在終於能夠做到這些了,他家中的子侄們也就此無一“倖免”地被他給照顧了一遍。

反觀自己的正事,身為宰相的王隨要麼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麼就是直接告病在家,他隻需要每隔幾天去皇帝麵前打個卡證明自己還健在就行了。總之,宰相本是身係國家發展和安危重擔的要職,他王隨卻把這視為享樂和為子孫謀取福利的工具。再說得極端一點兒,他享受著一個宰相應有以及額外的待遇和福利,但從不乾宰相該乾的活兒。

陳堯佐在個人私德上來說遠比王隨要高,但他也沒能免俗,具體的事就是他不按套路出牌越級提拔了他的另一個兒子陳述古。這位陳家公子本是管理皇家庫房左藏庫的,但陳堯佐未經兒子上級部門的推薦就利用宰相的職權擅自給自己的兒子升了官,讓他去做了“三門白波發運使”,也就是一個掌管京城某地段漕運的官。這事看起來好像不大,但隻要有禦史就此事參劾他,那他絕對難逃被罷官的命運。

另一位中書省的大佬、參知政事韓億在這方麵更是有點“恬不知恥”的味道。韓億有一群兒子,這裡麵包括後來先後出任過宋朝宰相的韓絳、韓維和韓縝,但龍生九子總是有差彆的,韓億的其他幾個兒子未必能夠像這三個兒子一樣才能出眾。於是,韓億就在趙禎麵前給自己的次子韓綜求了一個官(這事屬於參知政事應該享有的一項福利待遇),可不久之後他又請求把這個官改授給自己的長子韓綱。至於原因,這個無從考證和猜測,我也不想在此胡編亂造——亂說話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以上這些官場上的內部訊息經過傳播之後便在京師被炒得是沸沸揚揚,就如那首詩一般任人取樂玩笑,但也為他們本人招來了無數的謾罵和指責,但這一切也隻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封妻蔭子是每個有責任感的男人共同的夢想,而當他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時候,相信沒人會拒絕這樣去做——即使是世間最嚴厲的那些父母,比如說那些口中宣稱一分錢的遺產都不會留給子女的人,可他們真的做到了嗎?可能嗎?那些隱形的資產或不動產以及無形的人脈關係網難道就不算資產嗎?

不過,這些事其實都是人性使然,這裡也沒有必要對這些官老爺們太過苛責,畢竟他們也是凡夫俗子。但是彆忘了,宋朝可是號稱禮儀之邦,官員們更是在表麵上必須都是道德君子,如此明目張膽地為自己和家人撈好處怎可稱得上是百官表率和道德君子?倘若宋朝從上至下都是這種表麵君子實則小人的偽君子,那宋朝頭上的這個“禮儀之邦”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說來也是這些宰執大臣這一年點揹走黴運。

這年的十二月,宋朝的河東地區發生了一場超級地震,禍及忻、代、並三州,這場地震造成大量的民舍倒塌,民眾死傷無數,各種財產損失更是難以統計。其中,忻州死亡一萬九千七百四十二人,傷五千六百五十五人,各類牲口死亡五萬餘頭;代州死亡七百五十九人;並州死亡一千八百九十人。在這些因為地震而直接造成的死者當中有許多人還是政府官員,比如忻州知州祖百世、都監王文恭、監押高繼芳、石鈴關監押李昊等地方的軍政大員皆是直接當場殞命於此次地震。這還沒完,緊接著又是各地餘震不斷,期間還伴隨著火山噴發和地裂泉湧,無數的災民因此而流離失所繼而饑餐露宿於荒郊野林之間。

出了這種事,趙禎自然是焦頭爛額,他緊急命人前往當地賑災並組織人力開展災後重建,可這邊正忙得不可開交,京師開封府的地界上也發生了地震,雖然規模不及河東,但這也足以讓趙禎感到抓狂不已。

所謂天人感應,宋朝發生了這種事讓那些年輕的士大夫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國政指定有失,所以上天才降下災禍來懲罰或是警示宋朝,那麼最該為此而承擔責任的人自然就是中書省裡的那幫宰執大臣。

我們之前也反複說過,在中國古代,彆說是如此規模的地震,就算是來個旱災、水災或火災都會讓宰相這類級彆的人不寒而栗,因此而被罷相或主動請求辭職的人更是比比皆是,搞不好連皇帝本人都得下罪己詔。趙禎的應對辦法除了儘人事外,他還在宮中以及京城各地的佛寺道觀進行各種祈福活動,希望上蒼能夠保佑宋朝風調雨順不再降災禍於人間。

看到趙禎竟然是這種反應,這時候的韓琦終於是忍不住了。他認為趙禎的這些行為根本沒有觸及到問題的實質,他趁此時機給趙禎上疏。韓琦很是委婉地提醒趙禎不該去拜什麼神,而是應該修德並重組朝廷的中樞機構,而且因為此次地震是發生在邊關地帶,所以整修山西一帶的邊備防務更是片刻不能耽誤。

直史館葉清臣緊跟韓琦的步伐,但他說的卻是另外一碼事。他在給趙禎的奏疏裡所提到的是開封府的地震。葉清臣直言這次地震的原因是因為趙禎之前貶黜了範仲淹和尹珠、餘靖等君子黨成員,這些人不過就是上疏直言朝政闕失卻因言獲罪,這是很不應該的事。所以,陛下你應該自己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你要允許官員們張開大嘴暢所欲言且不能處罰他們(實際上也就是不能處罰敢於再次替範仲淹等人說情的他),然後上天自然會給宋朝降下福報。

請恕我直言,葉清臣此人為官一生雖然堪稱一代正臣,他說這些話或許也沒多少私心,但他這番理論純屬借題發揮,純屬扯淡,但趙禎竟然就真的順從了他。有鑒於此,範仲淹由此從饒州被調往潤州擔任知州,餘靖去了泰州做監稅,夷陵縣令歐陽修則被調往光化軍擔任乾德縣令。他們的官職大小基本上沒變,但工作環境卻是從小旅館變成了星級酒店,他們前去赴任的這些地方再不是什麼窮山惡水的不毛之地。

儘管如此,韓琦仍然是鬱悶得發瘋。葉清臣直截了當地以事論人,而他韓琦說話太過委婉,趙禎似乎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或者乾脆就是在裝蒜。鬱悶之餘,韓琦也是暗自咬牙:看來下一次上疏我還得跟葉清臣好好學習一下,看我到時候怎麼把中書省裡的那幫老頭給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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