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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62章 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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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講到這裡,不知道各位會不會想到一個人?範仲淹!

此時的韓琦其實也差不多等同於之前的範仲淹,不同的是,呂夷簡的那些在範仲淹口裡所謂的“罪行”不如王隨等人在私德有虧上這般露骨,而這幫老人如果你非要說他們的所作所為是一種罪惡倒也真的是在人為地製造“冤案”。

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裡,在那些自詡為君子以及高舉道德大旗對他人進行窮追猛打的人眼裡,隻要你被我認定了在道德上有缺陷,隻要你被我這個自封的君子給咬住了,那麼不好意思,我咬不死你也至少要扯下你一層皮。而且,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還會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我會覺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壯哉如我!

老實說,這樣的衛道者如果不去大理寺和禦史台簡直是蒼天無眼,更為天理所不容。

我為什麼在言辭間對這類象征和代表著人間正義的人和行為充滿了不屑和不敬呢?原因其實也簡單,因為這些所謂的君子是在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彆人,但這套做人和做事的標準連他們自己也沒做到。

說到這裡又會牽扯出禮法的問題,到底是“禮”大還是“法”大?如今我們會說法最大,而在古代也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概念和說法,但那實際上隻是個笑話,甚至在現代的專製國家裡這同樣是一個笑話。從古至今,“法”從來都不是最大,而是“禮”最大。何為禮?禮,法度也,但這個法度與法製是兩個概念,它是一套被這個社會所認可的規章製度和行為規範。君子們的最強武器就是這個“禮”,簡單說就是,隻要有人觸犯了這套禮儀法度就可人人儘皆伐之,即使我不是君子,但隻要舉起禮法的大旗我就可以討伐你。

這個事看似很荒謬,但卻具有無比的合理性。難道隻有在德行上完美無缺的人纔有資格討伐流氓和罪犯嗎?如果照此理論,流氓和罪犯將永遠逍遙法外,因為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在道德和禮法層麵完美無瑕的人。事實上,這其實正是禮法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就在於被人高高舉起的那一刻,而我們每個人既可以是舉旗者,也極有可能在下一個瞬間就是被這麵大旗所討伐的物件。唯有如此,世間的一切惡行纔有可能在理論上被儘數推上審判台接受法製的鞭笞。

我們可以不為善,但卻絕不可以為惡,為善未必有回報,但為惡必受懲治,這就是禮法這麵大旗存在的終極價值和意義。我們每個人都有舉旗的資格,即使我們的手本身就不乾淨,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去討伐彆人的“惡”。誠然,這看上去顯得有些可笑,但恕我直言——這其實是禮法之幸,唯有如此這麵大旗才會永恒不倒。倘若禮法這麵大旗不再具備威懾性和神聖性,那麼所謂的文明也將不複存在,人類社會必然與動物世界彆無二致。

說一千道一萬,舉旗的人有時候或許讓我們感覺是在無理取鬨,甚至是讓人感到惡心,但不可否認的是,當這麵大旗被舉起的那一刻它就代表著絕對的正確。

舉旗手韓琦這邊正在暗自蓄力準備一舉將中書省的那幫老家夥給踹下台,而他想要的這個機會隨即找上門來。

有鑒於國家近來災禍不斷(先是山西和開封的地震,然後又是陝西多地發生冰雹災害),趙禎於公元1038年改年號為“寶元”並下詔令百官上疏言政(必須得是密奏,除了趙禎誰也無權先行參閱),無論是刑獄不公還是為政有失,抑或宰執大臣其行不正抑或皇帝本人行為不端都可以指出來。

在宋朝,這其實也是災禍頻發之後一種例慣,而每到這個時候就是宰執大臣們如坐針氈的時候。臉皮薄的人會主動上疏求罷,臉皮厚的則把頭像鴕鳥一樣紮進泥土裡等著彆人把它的頭給拔出來。

宋朝的這幫文官彆說你皇帝下詔求進言,就算你皇帝不這樣,他們照樣會在這個時候群起上疏,其內容也可想而知。平時這些人飲酒作對,煙花柳巷,一派人間祥和之景象,可一到了給國家和社會或者某個權貴挑錯時候,他們會瞬間變身為嫉惡如仇且以天下為己任的絕世君子或道德標兵。可是,還沒等韓琦運好真氣準備發功,一大批人就先於他給趙禎上了奏表。

說到上疏言事和言政,這裡多說幾句。我之前一度以為說官話不說人話是近代以來才形成的官場文化和風氣,比如當下的大力弘揚什麼精神以及高舉什麼旗幟,諸如此類的話在如今的官場和時政新聞裡比比皆是,但誰能告訴我這裡麵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然而,這實際上乃是延續千年的官場風氣,古代的奏章裡就隨處可見。

比如說親賢者遠小人之類的話,這話用來指導一個人修行或修德是可以的,這是可以掛在牆上的金玉良言,但這話用來指導或修正一個人的具體行為就顯得很是荒謬,根本就是一句空話。再次請問:什麼才叫賢者?什麼又叫小人?評判的標準是什麼?這個標準又是誰定義的?定義這個標準的人又是什麼樣的人?再者,你所謂的賢人和小人隻是你的認知和理解,在彆人眼裡此人未必如是,曆史上的很多人更是在千百年後都爭議不斷,那麼這些人到底是賢者還是小人?

再來說趙禎收到的這些海量的奏疏。同理,某些官員也是或多或少有賣弄文采之意,文章是好文章,但人話基本上一句沒有,諸如皇上應該勤政,宰執大臣應該克己奉公,刑獄監察製度要嚴格落實,這些話配以優美華麗的詞藻看似好看且說得頭頭是道,但實際上對趙禎一點用處和觸動也沒有,而且說難聽一點,這些話簡直狗屁不值。我趙禎下詔求言是叫你說具體的人和事,告訴我具體該怎麼做,或是建議我具體該怎麼做,我可沒讓你們給我講什麼大道理。要論說教,我趙禎也是從小就苦讀各類經書子集,說大話和空話我趙禎絕不會比你們這些人差到哪裡去。

拋開這些垃圾不談,我們還是得來說說比較有內容的奏疏。

對比上次韓琦和葉清臣上書言事的結果就能說明一些問題,葉清臣直接就拿範仲淹等人被貶說事,再拿地震來嚇唬趙禎,結果是立竿見影,而韓琦的客套話既沒有說具體的人,也沒有說具體該讓趙禎怎麼辦,結果是白白浪費了筆墨。大宋朝堂之上滿殿的文化精英和知識分子,聰明人可不止葉清臣,膽大的人也不止韓琦,而宰輔重臣們這一次也是難逃這些人的集體攻擊,他們的好日子可就要到頭了。

大理評事蘇舜欽率先打響了第一炮,他直言地震和冰雹皆出自西北之地且災情慘不忍睹,這不但是老天爺在警示宋朝邊地恐有兵禍發生,而且也是在警告我們朝堂之上是否有庸才抑或宮廷之中是否藏有奸佞之徒。同時,蘇舜欽也是藉此機會將此前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給說了出來,還是有關於範仲淹被貶的那檔子事。

如此我們也可以再次見識到範仲淹當時在年輕士大夫心裡的分量和影響力有多麼的巨大,這些人時時刻刻都不忘給此人說好話,此時更是以災禍的發生來反向證明趙禎當初貶黜範仲淹的行為是逆天而為。客觀地說,這就有點夾帶私貨了,範仲淹已經被貶一年多了,照此理論,是不是當初不貶範仲淹,大宋就會永遠國泰民安永不發生災禍?而隻要發生了災禍,哪怕是十年或幾十年之後才發生,那麼源頭都要歸罪於趙禎對範仲淹的貶黜?

當然,蘇舜欽的重點是後麵兩點。其一就是提醒皇帝要注意個人操守,而且他一上來就先給了趙禎一耳光:夫治國如治家,治家者先修己。如今外麵都在說陛下你比以前更注重享樂了,而且還沒少看那些鶯歌燕舞,更沒少給後宮之人行賞,這樣下去可是不對的。難道陛下你不知道外麵的好些人都在說宮裡的開支用度過巨?而且國家的財政早就不堪負重了嗎?所以陛下你自己應該以身作則,不可沉溺於聲色之樂,也少去親近那些戲子伶人,你應該多接見一下敢於直言進諫的賢臣(比如我蘇舜欽這樣的),彆再讓你的子民們因為你的德行不正而遭受地震之類的痛苦了。

也不知道趙禎看到這些話會是什麼感受?照此說法,宋朝此次發生地震等地質和自然災害的一大原因是因為他在後宮裡沉溺享受才得來的懲罰,那這口鍋是不是也太大、太重、太黑了一呢?

蘇舜欽的第二個重點就是專門在針對宰執大臣。他指名道姓地斥責了兩個人,分彆是宰相王隨和參知政事石中立。他給王隨的評價就四個字——虛庸邪謅,完全就是一個廢物點心,可就是這樣的人竟然成了大宋的宰相,而在出任宰相以後,這個王隨三天兩頭不上班,好處卻是大把地往家裡撈,如今天災不斷他依然穩坐釣魚台且毫無應對的舉措。請問我的陛下,這樣的人怎麼還可以繼續做大宋的宰相?

再說那個石中立。此人本就是一個輕浮無才之輩,也無多少個人威望,至於治國理政更是毫無作為,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成為參知政事?朝廷的宰輔大臣竟然都是這類貨色,難道我大宋真的沒有能臣?

再說言官係統。如今禦史台是張觀在掌理,高若訥則是掌管諫院,此二人身為兩大言官係統的長官但卻溫怯柔懦,渾身全無剛直敢言之氣,這也難怪現今的官場風氣不正。因此,臣以為陛下如果能夠約己之身,然後任用能臣擔任輔弼重臣和台諫大臣,那麼天下何憂不治,災異何由而生?

蘇舜欽的這份奏疏一上,其餘官員也緊跟著相繼上疏。一時間眾人一鬨而上,誰都覺得自己這時候有權力說話,也最是人間清醒且高屋建瓴。總之,在這些人的筆下,國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就是宰輔重臣的能力和人品不行,是這幫老頭子在屍位素餐瞎搞胡來,這些人都是庸碌之輩,他們都該趕快下台。

在這把輿論大火燒得正旺的時候,早就在幕後憋大招的韓琦終於也出手了,他這一次直接一錘定音將中書省的老頭子們全部掀翻在地。

韓琦在自己的奏疏裡將王隨上位以來的種種為他所惡的行為全都抖露了出來,陳堯佐和韓億給自己兒子加官的事也是韓琦在這個時候捅到了趙禎麵前,參知政事石中立也沒能跑了,中書省的幾位長官逐個被韓琦一通掃射且每件事都是鐵證如山。

最後,韓琦向趙禎發出了靈魂拷問:以祖宗八十年太平之業,坐付庸臣,恣其惰壞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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