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國興亡史 第175 貴妃之死
隨著儂智高集團的徹底覆滅,趙禎的一塊心病也得以根除,但此時的他卻被另一件煩心事給攪得是寢食難安,因為有個人這時候正掙紮在生死的邊緣。能夠讓皇帝陛下如此憂心隻能說明此人的身份和地位都非同小可,那麼這人是誰呢?作為一個已經無父無母又還沒有兒子的人,能讓趙禎這般心疼的人隻能是他的紅粉知己,而這人並不是當今的皇後曹氏,她正是那位在後宮裡集趙禎的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張貴妃。
說來也是令人感到有些遺憾,張貴妃在他生命的最後十餘年裡一直深得趙禎的寵幸,趙禎這個風流天子能夠如此專情和長情也確實讓人大跌眼鏡,可在這十餘年裡這位張美眉卻沒有給趙禎生下一個兒子,公主倒是有好幾個。或許這就是趙禎此生的命運,也是宋朝的一種宿命。
史書裡沒有記載張貴妃這次病重的原因,她此時即將年滿三十歲,按理說這應該是很能扛的年紀,但在古代那種醫療和衛生條件下,紅顏薄命者數不勝數。也或許是之前生小孩期間落下了什麼病根,總之這一次的發病讓張貴妃的病情變得不容樂觀。
公元1054年正月,在宮中各位太醫的全力診治下,在趙禎無數次的虔誠祈禱下,時年還不滿三十歲的張貴妃終究還是香消玉殞。
趙禎這輩子的女人有很多,若要說到他最愛的是哪一個,倘若張貴妃自謙第二,那麼就沒有哪個嬪妃敢說自己是第一。兩個人十幾年如一日的眷念和纏綿,這無論放在何時都是極為的難能可貴,這事發生在一個帝王的身上就更是難得。張貴妃或許沒有彆的本事,但至少他有著讓趙禎迷戀的麵容,至少他能讓趙禎在她的麵前完全地做回自己。
在男女之間的感情世界裡,唯有精神和靈魂上的迷戀和依賴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長久迷醉,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是此人中毒已深以至無可救藥。作為一個男人,趙禎是幸運的,因為他有幸服下了這一劑毒藥——這一劑能夠讓他暫時性地忘卻一切煩惱的毒藥。身為帝王,能夠為自己的心靈找到一個安靜的棲身之所且這個時限長達十餘年之久,這不是誰都能有幸得到的賞賜——來自於上天和命運的賞賜。
張貴妃能在十餘年裡獨寵於後宮,這裡麵不是沒有原因的,一個女人單靠美色隻能勾住一個男人一時,而張貴妃顯然不止是給了趙禎美色,而是還有其他,但這其中滋味和感受或許這世界也隻有趙禎纔是最有體會。因而,張貴妃的死對趙禎而言堪稱一個巨大的精神打擊。
張貴妃死後,痛不自勝的趙禎整日悲慼不已。他每日不斷地回想著從前與張貴妃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有時候他更是對左右侍奉他的人提及一些他們夫妻間的私密之事:“你們知道嗎?當年宮廷行刺案發時,其他嬪妃都躲的遠遠的,隻有貴妃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跑來找朕。還有上次天下大旱時,朕在宮中祈雨,貴妃為了感動神靈竟刺臂出血,然後寫了一篇血書作為朕的祈雨禱詞。這些事隻有朕和她知道,你們都不知情啊!”
可想而知,趙禎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定然是淚流滿麵,如此也可見他倆之間的感情有多麼真摯。倘若張貴妃刺臂出血以作血書的事是真的,那麼這個女人倒還真的應該讓人對其刮目相看,不說她此舉是否在為國為民,單是一個女人能夠如此急夫君之所急就足以讓那些家有嬌妻的男人感到羨慕和動容。無疑,如果趙禎隻是個富貴王爺,那麼他和張氏之間定然是一對恩愛無比的模範夫妻。
上有所好,下必趨之。活人如此,死人更是如此。宮裡的太監們都知道張貴妃在趙禎心目中的分量,入內押班石全彬就建議趙禎要對張貴妃的喪事進行特辦——用後禮於皇儀殿治喪。其他的太監紛紛附和,但唯有入內都知張惟吉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應該等到次日與兩府大臣商議後再做定奪。
訊息傳出,朝廷內部的投機分子立馬跟進,此時已經升任翰林學士承旨的王拱辰和知製誥王洙率先站出來表示完全同意大太監石全彬的提議,張貴妃就該用皇後的禮儀予以治喪,而且地點就得選在皇儀殿(趙禎的生母和劉娥死後都是在這裡治喪)。宰相陳執中這輩子對趙禎那叫一個感恩戴德,在這件事情上他雖然覺得不合禮製,但最後他是一聲也沒吭,他很乖地將那份要求近臣和宗室到皇儀殿為張貴妃致哀的詔書下發。
在此基礎上,這些人又鼓動趙禎應該為張貴妃之死下詔輟朝七日並追封張貴妃為皇後並賜諡號“恭德”。對此,趙禎一應照準。
對於這種明顯超越禮製的行為,殿中侍禦史呂景初上奏表示反對:“貴妃是一品,案禮隻當輟朝三日!”
禦史中丞孫拚也先後三次上疏請求追回對張貴妃的皇後冊封,但趙禎和陳執中都對此予以拒絕。樞密副使孫沔也表示反對,但他反對的是不該給張貴妃“恭德”的諡號,因為趙光義的皇後在死後就是追諡的“德”。如果趙禎的皇後也追諡為“德”,那麼這就明顯是亂了輩分和尊卑。
相比孫沔,禦史台的禦史們則是堅決要求不能追封張氏為皇後。在孫拚之後,禦史毋湜、俞希孟、郭申錫等人相繼上疏,但趙禎這邊仍然選擇不為所動,於是這些人集體請辭並請求外放出京。趙禎既不同意他們請求追回對張氏的追封也不同意他們辭職外放,但他對孫沔的建議還是給予了回應,張氏的諡號由“恭德”被改為了“溫成”。除此之外,趙禎還下詔整個京城要為張氏之死禁樂一個月。
等到正式在皇儀殿為張氏舉行追封大禮時,百官齊聚殿中,趙禎也親自出席,要知道劉娥當年的治喪大禮他可是沒有到場的。這天的一個重頭戲就是由宰執大臣宣讀張氏的追冊,本來這個任務是交給了樞密副使孫沔,但這個在私德上嚴重有虧的人此時卻高舉起了“禮法”的大旗。
孫沔拒不讀冊,他的理由是:“昔日章穆皇後(宋真宗趙恒的皇後郭氏)的治喪大禮是由兩製官來宣讀追冊,而如今溫成皇後的追冊卻要讓兩府的宰執大臣來宣讀,這有違禮法,請恕臣不敢領此受命!”
孫沔當著這麼多官員的麵讓趙禎下不了台,而且他還沒完,他接下來的行為頗有些唐介附體的風采。他走到趙禎的麵前,說道:“這個追冊我孫沔個人可以讀,但我不能以樞密副使的身份來讀。”
說完,孫沔直接將追冊放在一旁並退了下去。大殿之內就此安靜得可怕,人人都為孫沔捏了一把汗,皇帝陛下此時正處在悲痛和憤怒之中,你孫沔這麼囂張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不過,這話其實有些嚴重了,唐介當初那麼囂張都能平安無事且事後還升官了,孫沔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自趙光義之後,宋朝的文官早就習慣了不買皇帝的賬,他們敢拉扯皇帝的龍袍,甚至敢對皇帝咆哮,就連口水都能噴到皇帝的臉上。相比起這些行為,孫沔已經是很有禮貌了。
話又說回來,皇帝畢竟是皇帝,文官集團再囂張也得顧及一下皇帝陛下的臉麵和尊嚴吧?為了替趙禎挽尊,已經六十四歲的老宰相陳執中很有眼力勁兒地立馬跑過去拿起了追冊。
你們這幫白眼狼,陛下平日裡可是待你們不薄,可這會兒卻如此讓陛下沒法下台。算了,我陳執中今天就舍了自己的這張老臉。這追冊既然你們不讀,那就我來讀吧!
宰相大人親自出馬讀追冊,張氏的治喪大禮由此又被提升了一個規格,趙禎的麵子也算是保住了。試問:這樣的一個宰相怎麼能夠不討趙禎的喜歡和信任?陳執中這個沒有進士身份的人能夠兩度為相,這其中怎能說沒有點門道和訣竅?
張氏的追封一事就此算是結束了,可讓人看不明白的是,孫沔似乎又吃錯了藥,他在事後連續就此事向趙禎上疏,他請求趙禎追回對張氏的追封,直言這樣做不合禮法。而且,孫沔還將矛頭直接指向了宰相陳執中等人,他說這件事都是因為有奸佞小人在從中作祟,其目的就是為了以此討好陛下並為自己撈取政治資本。如此一來,孫沔可就把一大堆的人給得罪了,這些人裡麵既有宰相也有兩製官,而且他們此時可謂是深得趙禎的聖心,要是他們聯合起來,那孫沔豈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見趙禎遲遲不表態,孫沔越來越擔心自己哪天會被人穿小鞋,或是捱整,所以他請求辭去樞密副使的職務並外放出京。最終,他求錘得錘,趙禎給了他一個資政殿學士的頭銜,然後讓他滾到杭州去當知州。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看似忠厚正直的人在到了杭州之後卻乾出了種種令人發指的惡行。霸占人妻、搶奪他人私產、走私謀利,孫沔可以說是罪大惡極,但當這惡賊擺出一副正義使者的嘴臉主政一方時卻也真的乾了很多隻有正臣才能做出的善政,人性之複雜在孫沔的身上可以說是體現得淋漓儘致。當然,孫沔上述的那些惡行在多年之後還是被揭露了出來,他也因此而在後來被罷官免職。
說來也是令人感到唏噓。俗話說物以類聚,孫沔與同樣喜好女色的大才子、宋代的大詞人柳永竟然是一生的至交。這二人在女人身上都是同道中人,但我們也可以說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隨著孫沔被罷免了樞密副使,趙禎便任命三司使、禮部侍郎田況補了樞密副使的缺。同時,樞密使、彰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王貽永也在這一時期被允許致仕,接替他成為樞密使的人則是我們的一個老熟人——此時已經是七十四歲的王德用。
在這之後,趙禎下令改年號為“至和”並下詔大赦天下:降天下死罪一等,流放以下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