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醉風饕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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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幕已徹底降下,針葉林裡更是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
穀三娘被高晉拽住也慢慢冷靜下來。
高晉用手肘推了推她問道:“你帶趁手的家夥什了嗎?”
穀三娘‘嗯’了一聲,又馬上搖了搖頭,想起他看不清,就道:“帶是帶了,就隻是些暫時麻痹四肢的麻藥,沒帶瞬間斃命的劇毒。”
高晉見她語氣竟十分懊惱,不禁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地道:“你這略兇殘了些啊!”
穀三娘翻了個白眼,開口嘲諷,“怎的?你這是打算光明正大的乾一場?那恕不奉陪!”
高晉嘻嘻笑了起來,“哪能啊!我可不是那些不屑背後偷襲的諄諄君子。”他說著拉起穀三娘往前挪了幾步,找了個稍微能見光的角度指給她看,“你看他們一群人目測有二十來個,但其中還有七八個女眷,據他們話裡的意思,這些女子應是被擄來的,打算這次一並獻給西突厥的貴族。”
穀三娘聽了他的話凝目細瞧,在小溪的一個拐角處果然圍了七名女子,看起來都有些驚慌失措,所有人緊靠在一處,儘量遠離那些帶刀的大漢。在她們更裡麵一些的位置,還有個身量尚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縮做一團,看不清樣貌,想來就是那些人口中要送出去的孩童。
高晉見穀三娘緊盯著那些人,忙在一旁插嘴道:“要把那邊一齊收拾了倒不難,可要救人又不被發現,那咱得好好合計合計。”
穀三娘像發現怪物一樣,驚異的上下掃了他一遍,“你還有這慈悲心腸!此番能遇上我們就是她們的運氣了。這世道人若蜉蝣,我隻能顧得上身邊這三三兩兩。”她一擡下巴,衝著對岸道,“咱們出手就是給了她們機會,如若自己把握不住,那就怨不得旁人!”
她見高晉一臉揶揄的望著她笑,挑了眉認真道:“我自是不會害她們性命,但若要我為著這些不相乾的人投鼠忌器,那確是不能夠的!”
高晉點著頭表示聽明白了,也不再多話。他從腿上抽出把匕首,借著微弱的光在泥地上畫了幾點方向,二人低著頭一陣小聲嘀咕,終於確定好如何動作。隻等著夜更深些,對岸的人有了倦怠那一刻,就是他們動手之時。
穀三娘也未乾等著,她閉著眼靜心感受著風向。
快近子時,對麵已熄了火把,隻燃了個大大的火堆。所有人圍著火堆呈四角分散,女子們都在最近小溪的西南角,其他三麵的人都背對背的倚靠在一起,近火堆的位置還留了兩人守夜,那兩人很警醒,手中的武器已出鞘,提高了精神緊聽著四周的動靜,他們並不交談,隻時不時的往火堆中添些枯枝。
穀三娘已找準了方向,繞著林子來到了上風口處。高晉此時早掩了身形,連穀三娘也不知他藏身於何處。
山中的夜晚空曠卻壓抑,舉目蒼穹廣袤卻越發覺得孤寂清冷。四周的鳥啼蟲鳴從未停歇,偶有幾聲獸吼傳出,在穀中久久環繞,餘音不絕。
溪邊的火堆劈啪爆出幾個火花,守夜的人俯身用木棍扒拉了下,以防火苗躥得太高。
穀三娘就在此時動了手。
一陣淡淡的花香乘著山風飄飄徐徐的散了開來。
穀三娘怕被發現,並未靠得太近,等了片刻,藥粉順著風向已飄到了溪旁。守夜的人嗅到了香味,卻未曾有所反應,身處山中,有花香襲來實屬正常。但很快他們便覺出了不對,四肢百骸同時失了控製,身體一下便癱軟下來。好歹聲音並未受限,可不等他們發出聲響,高晉已如鬼魅般的飄至他們身後,手中的匕首一拉一揚,二人頃刻斃命。
他出手可謂電光火石,但還是驚醒了常年處於戰鬥狀態的兵士。
彎刀出鞘的聲音混著叫罵聲一並響起,惴惴不安的女人們發現了異樣更是驚叫連連。
穀三娘也執了短刀欺身而上,從離她最近的西北角下手,手起刀落毫不拖遝。這一麵的六個人眨眼間便全部斷了氣,屍體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不遠處的女人們已嚇得不敢再出聲,但還是抖著不能動彈的身體想蹭得更遠些。穀三娘見她們盯著自己的眼神仿如看到惡鬼,心裡不由自嘲了聲,卻未再去理會。
高晉那邊不容樂觀,東南角由於離得最遠,藥粉散得太快,那方位的五個人基本未受影響。
突騎施是馬上民族,功夫也是以馬背上的攻擊見長,此時雖是五人圍攻高晉,卻也沒占得多少便宜。
反觀高晉,他此次出門是掩了身份的,所以並未佩刀,他握著把短匕左支右捂,雖未露破綻,但遇上幾人合力剛猛的攻勢,也著實吃了些虧。
地上還趴了五個人,正努力撐著身體欲爬起來,穀三娘瞥了一眼,見他們一時半刻的起不來,便不再顧忌這邊,一閃身衝入戰局。
有了穀三孃的加持,二對五也不是什麼難事。在高晉抹了一人脖子的同時,穀三娘也刺穿了另一人胸膛。收拾剩下的三人沒費多大的氣力,等他們停了手,腳邊的溪水已成血色。
高晉拾起把彎刀,顛了顛,覺得挺趁手,扭身想把還喘氣的那幾個一並結果了。一回頭卻發現穀三娘拿著刀愣在了那裡。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一角背靠大山離著火堆最遠,越過朦朦朧朧的火光僅能看清一個孩童提著把刀站在那。許是感覺到有人正盯著他,那孩子猛地轉過了頭,火光直映到臉上。那是張頗為精緻的臉孔,十歲上下的年紀雌雄莫辨,此時他的臉上濺滿了血汙,他衝著穀三孃的方嚮往前走了幾步,在火堆旁停下,然後就這麼不閃不避直直的望了過來。
穀三娘見他滿臉挑釁的看著她,心下歎了口氣,這孩子雖可憐卻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可不想伸手惹來麻煩。遂她扭了臉,看起腳邊圍著的一眾女子。
高晉也晃蕩著與那孩子擦身而過,卻未多看他一眼,隻蹲下身挨著個的檢查地上的那些是不是都死透了。
那孩子沒想到自己被忽視了個徹底,那兩人該乾什麼乾什麼,連眼風都沒掃他一下。他性子裡的執拗勁一下子全勾了出來,僵著臉往穀三娘身邊又湊近了些。
他靠近時正聽見穀三娘對著那群鵪鶉狀的女人道:“用不了半刻鐘你們就能活動自如了。不過,我建議你們在這待到天明再結伴啟程,省得好不容易逃得的性命再填了猛獸的肚子。”
那些女子大半都涕淚糊了滿臉,一個個戰戰兢兢地不敢言語。沉默了一會兒,見穀三娘要走,其中最漂亮的那個,壯著膽子顫顫巍巍的道:“恩人活命之恩,妾無以為報,來世願做牛做馬供恩人驅使。但求恩人看在我們可憐無依的份上,能帶上我們出山。”
穀三娘低頭看了說話的娘子一眼,還未開口,高晉就擠了過來,蹲在那群女子麵前,笑眯眯地道:“娘子求她不若求我,我最是心軟了!”
高晉的樣貌十分周正,隻不過他板著臉時眉眼透著絲狠厲,可一旦笑開來,卻有種樂隻君子,福履將之的謙謙之態,很能唬人。
那女子顯然也被騙住,放柔了語氣,更顯弱不禁風的道:“恩公大恩大德,妾願為奴為仆侍奉恩公左右。”說著還擡眼看了看高晉,咬了唇說,“隻要恩公不嫌棄妾蒲柳之姿。”
穀三娘嫌惡的瞥了一眼,才發現這些女人裡竟還有幾個也眼神閃閃的盯著高晉,仿若那饑民看著剛出籠的大饅頭。她一陣惡寒,忙掉轉頭跑到那堆屍體麵前搜搜尋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物事。
那孩子卻是認準了她,她去哪裡,他就跟到那處,也不吭聲,就在她三尺開外直挺挺的杵著。
高晉依舊笑得很開心,嘴裡唸叨著好說好說,手底下不停劃拉著,斂了一堆兵器,嘩啦啦全數扔到了那群女子麵前。在那些人目瞪口呆中,一臉真摯的道:“這些武器也算我的心意,你們一人挑一件拿著防身,我走得也安心。”
穀三娘不欲再聽他鬼扯,挑了個方向擡腳就走。臨走前怕火堆滅了,還順手又添了把柴火。
高晉見她說走就走,也不再耽擱,趕緊隨了上去,對身後的哭喊求助充耳不聞。
她追上穀三娘,邊走邊調侃道:“真是好狠的心腸,把那麼些美人丟在山裡,也不怕她們餵了狼。”
穀三娘斜眼瞧著他,也學著他的樣子,嘖嘖有聲的道:“你的那些個美人裡至少兩個會真功夫,小心她們一不痛快翻了臉,你可就無福消受啦!”
高晉裝作恍然大悟狀,一臉感慨道:“原是我冤枉了你,你不是狠心腸,竟是菩薩再世!明知道她們身份可疑,卻沒絕了後患,反到還怕她們凍死!”
穀三娘老神在在的道:“她們是何來頭,有什麼任務,哪怕全是細作,又與我何乾?”
高晉哈哈的撫掌大笑,“我就稀罕你這通透勁!”不等穀三娘瞪過來,他又忙掏出個物件,獻寶般的捧到她眼前,“我剛從那些人身上摸來的,送你。”
穀三娘垂眼看了看,那是把鑲滿了寶石的銀梳,上麵紅的、藍的寶石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華美非凡。
她搖搖頭,推回高晉的手,“你還是給陳覓吧,讓他送去給沈晴,她最喜歡這類飾物。”
“你不喜好這些,那喜歡什麼?”
穀三娘從他話中竟聽出了幾分沮喪,她不覺笑了起來,輕聲道:“上次那把匕首就不錯。”
高晉一聽立刻歡喜起來,嬉皮笑臉的道:“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講?那孩子怕是賴上你了,一直跟在後麵,你莫不是也想把他領回家?”
穀三娘偷偷瞄了眼後頭,見那孩子還遠遠的墜著,摔倒了也不叫疼,爬起來就直追他們。她心底難得泛起絲憐惜,但更多的卻是無奈。這孩子是個有主意的,興許隻是想隨著他們出山,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就會自奔前程。
穀三娘不欲現在去理會他,遂她看向了一臉興致勃勃的高晉。
有些話她剛剛在肚子裡混了個兒的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要拿出來當麵問上一問,她開了口,聲音很和緩,“我也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剛才我觀高縣尉的功夫路數很是奇特,不知縣尉師從何處?師尊是何人?”
高晉萬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這個。
這幾句話猶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把他剛還有些雀躍的心湮了個透徹。
他盯著穀三娘那張無波無瀾的臉,驟然慌亂起來,全然沒了平日的巧舌如簧,竟呐呐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
穀三娘見他滿眼驚惶,額頭上汗都滲了出來,卻解釋不出一個字,隻緊抓了她的胳膊,急急地道:“三娘,三娘你信我,我絕不會害你!”
穀三娘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似是並不在意他的說辭。
高晉這下是真起了急,他轉到穀三娘麵前攔了她的路,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睛道:“古菲菲,你信我,有些事我不能現在說,但從不曾騙你。但凡是我高晉對你說的話,就絕對作數!”
穀三娘看著高晉緊繃的臉,把這些話細細咀嚼了一番,終是鄭重的點了頭。
裴子孚寄來的那封書信裡,除了分析了下柔遠縣的形式,還有一句是:三娘小心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