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醉風饕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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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的夜間酷寒,山頂處還會時不時的飄下些雪花。
害怕再生事端,三個人沒有燃火,隻找了個地勢稍高的背風處湊合著擠在一起。
此時已過四更,隻需稍稍合閤眼就能捱到天明。
穀三娘閉著眼假寐,感受到身旁的孩子緊貼著自己,還輕微的打著鼾,可見睡得有多沉。她心裡歎著氣,也不知把他帶在身邊的決定是不是對的,但既遇上了總不好當真叫他流落街頭失了性命。更何況以這孩子的樣貌,若沒人庇護,恐怕很難安穩活到成年。既如此那還是跟著她好些,雖也會危險重重,但好歹能有個依靠。
未等她繼續沉思,就聽到另一側的高晉小心翼翼的起了身。她瞬間睜開眼,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
高晉眼裡含了笑,用下巴指著赫連真道:“讓這小子再睡會兒,你彆動,我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沒?”
穀三娘默默看著高晉幾個閃身就隱進林子裡。這時山端的一角,霞光已微微冒出了頭,用不了幾刻就能天光大亮,他們還是儘早趕路的好。
高晉很快就回來了,手裡還拎著隻野兔,看起來心情甚好道:“那些女人果然不簡單,早走得沒了影兒,我跟了段她們的足跡,確定她們是往北邊去的,礙不到咱們的事。”
說罷,他點起了火堆,一邊收拾兔子,一邊提高了嗓門道:“快把那小子弄起來,吃個飯還等著爺伺候不成!”
穀三娘心下明瞭,在高晉回來時赫連真已經醒了,但他還是保持著睡著的姿勢一動未動。她也不得不讚歎這孩子的機警,有這份心性,想來以後也不會吃什麼虧。
她用手推了推,赫連真馬上睜了眼,他擡眼盯著穀三娘,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道:“我聽他喚你三娘,我也能這般叫你嗎?”
穀三娘點點頭,拍了下他的頭頂,半乾的頭發潮潮軟軟的,她看著他認真的道:“我姓穀,是個開酒肆的,那邊那個看著不靠譜,卻是個縣尉。你若要隨我走,戶籍的問題就叫他去想辦法。你要不要換個名字?”
赫連真搖搖頭,“我的名字是阿耶阿孃起的,現在他們留給我的也就剩下這個名字了!”
穀三娘看著麵前的孩子,心裡軟得一塌糊塗,不自覺的又伸手去摸他的頭。赫連真這次卻避開了,他跳起來主動跑到高晉那邊,想是要幫忙,卻不知如何下手。
高晉見他挓著手杵在一旁,“嘁”了一聲道:“嬌氣!”
赫連真立馬回嘴,“幼稚!”還使勁翻了個白眼,眼眶裡隻剩得眼白。
高晉卻越發覺著這孩子有意思,故意逗他道:“唉,我可是好心告訴你,三孃家裡有個古怪的老頭,最是厭煩孩童!你這個樣子八成得被趕出來,說不得到時候還得我來收留你,所以我勸你還是對我客氣些好!”
赫連真當真沒想過還有這個問題,他聽了高晉的話,瞬間呆愣住了。他偷眼瞟瞟穀三娘,見她拿著灌滿水的水囊正往這邊來,忙露出個甜甜的笑,殷勤的跑前跑後忙乎起來。穀三娘現在看這孩子越來越順眼,見他如此體貼懂事更覺得滿意。
三人也沒多耽擱,好歹填了肚子,拿上東西就預備儘早回城。
回程路上,三個人心裡都揣了事,彼此間幾乎沒什麼交談,雖帶了個孩子,腳程卻比來時快上了許多,不到晌午就尋到了栓馬之處。
兩匹馬兒都悠然自得的甩著尾巴啃著草,等著主人的回歸。
穀三娘想了想還是讓赫連真和高晉共乘一騎,趁著天氣晴好,幾人快馬加鞭,終於趕在宵禁前入了縣城。
一進城門已有人在候著高晉,一見他回來就忙不疊的喚著他走。高晉瞥了眼穀三娘,見她正拉著赫連真東指指西看看的介紹著柔遠縣城,就是不往他這處瞅!他是又氣又無奈,想著來日方長,也未多說什麼,隨著那差役就往縣衙的方向去了。
穀三娘見高晉真的走了,心裡也鬆了口氣。她知曉自己性格有時會很急躁,她怕在未理清思緒前會說出些什麼傷人的話。所以還是給她點時間,等她想清楚弄明白了纔好彼此麵對。
此刻閉市的鼓聲剛響,這裡離西坊市很近,所以她並不著急,隻帶著赫連真溜溜達達的往回走著。可走了沒一會兒,她才突然發覺出不對來——赫連真太安靜了!這一路上基本沒吱過聲,她本以為是這孩子到了新環境難免不安,可以他的性格,就是再忐忑也不會如受驚的兔子般。
她拉著這孩子進了坊門才停下來,半蹲著身子看著他,溫善的問道:“阿真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赫連真確實是個果決的性子,此時聽她一問,也不再藏著掖著,直白道:“聽說三孃家有位老丈不喜孩童!我怕你不願再收留我!我會很聽話,也會變得很有用,絕不會礙眼!”
穀三娘見他憋了一路竟是在擔心這個,就知道定是高晉又在背後嚇唬這孩子,於是沒好氣道:“你莫要聽高晉胡說!我家裡是有位老翁,你喚他穀叔即可。在外麵我們是主仆相稱,但實則他與我亦師亦友,是如阿耶一般的存在。”
赫連真認真的聽著,點著腦袋正色道:“赫連真知曉了,我定會敬重於他。”說完又露出孩童的天真笑顏好叫穀三娘安心,實則在心裡狠狠給高晉記上了這一樁。
穀三娘看他不再糾結,想了想還是補充道:“穀叔是上過戰場的將士,脾氣是有些冷硬,但對晚輩慈愛的很,隻是看高晉不順眼!他那人一慣不著調,你莫要跟他學!”
赫連真真心讚同的連連點頭。
“哦,對了,家裡還有位娘子,你喊她阿沈就好,她也是爽利人,我看你們定能相處融洽。”
穀三娘見時辰已不早,領了赫連真就徑直往酒肆走,時不時的還會囑咐下家中人的習性,道是時日長了自然就自在了。
暮鼓起時穀記酒肆就閉了店門,穀三娘繞道後院的角門處,輕扣了幾下。很快門就被嘩啦從裡麵拉開。赫連真頓覺眼前一亮,一位身著男裝,姿容清麗的颯爽娘子站在了麵前。那娘子看到他們先是一愣,然後眼角眉梢就迅速染了笑,即便她努力板著臉也還是掩不住。他猜這位就是沈晴。
穀三娘也見了沈晴的模樣,還未進門就忍不調侃道:“呦,沈娘子這是在等著誰?莫不是陳郎爽了約。”
沈晴也不是好欺負的,挑著眉瞅著赫連真就道:“這是把私生子帶回來啦!”
赫連真一下紅了臉,呐呐著不知要不要打招呼。
穀叔在她倆鬥嘴的時候就出來了,此時也看到了這孩子,他示意沈晴關上院門,進去再說話。
幾人在院中安坐好,聽穀三娘說了一路的經曆,又細問了問赫連真的身世。見穀叔思索著不說話,穀三娘忙遞了個眼色給沈晴,沈晴會意,插口道:“酒肆裡裡外外就我們兩個女人操持,多個人跑腿兒也好啊,況且這孩子看著就機靈!”
穀叔哼了一聲,冷著臉道:“老子還能動彈,就有人嫌棄我光吃飯不乾活啦?!”
沈晴一聽,睜大了眼,滿臉驚悸的道:“您可算了吧!上次讓您幫忙送趟酒,回來您就躺了小半日!三娘那臉冷得都嗖嗖的掉冰碴子,我可再不敢支使您了,再有下次我怕她活吃了我。”
穀叔嘴角露了個笑影,又看了眼一臉諂媚的穀三娘和她身旁乖巧的孩子。終於點了點頭,卻還一副嫌棄樣的道:“把那邊的雜物房收拾收拾給他住。從明日開始,卯時起來跟著我練功,這小雞崽兒樣能乾個什麼事!”
幾個人忙脆生生的答應著好,一時高興的忙碌起來。穀三娘去收拾屋子,沈晴找了件男子的襴袍,圍著赫連真一通比劃,說是要連夜趕出件能穿的,省得落了穀記的臉麵。穀叔安安穩穩的坐在原地吃茶,還勻了半盞叫赫連真拿著,看也不看他道:“藥茶,驅寒的,喝。”
赫連真垂著頭捧著茶盞,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此時才真正的踏實了。這三個看著都不似良民,卻是實實在在的好人,想來阿耶阿孃若得見,也會安心了吧!
那三人個忙各的,也不去理會他。赫連真卻似開了閘口,眼淚怎麼也停不下,一滴接著一滴,連腳下的地都洇濕了一片兒。最後還是沈晴看不下去,推著他去沐浴,嘴裡卻道:“這埋汰的趕緊去洗吧洗吧!被褥都是新的,若弄臟了受累的還得是我!”
還未等他們收拾停當,院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穀三娘憋著笑喊沈晴,“唉,這次先問清楚了,彆又空歡喜一場!”
沈晴白了她一眼,還是問了句誰,得到了回答才擡了門閂,開了門。
陳覓還是一副木訥樣兒,見院中人都在,先恭恭敬敬行了禮,才進了門,不疾不徐地道:“大哥差我來傳句話——急報!昨日夜,拔悉密攻殺突厥烏蘇可汗,西突諸部大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