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醉風饕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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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坊市是縣城中商賈彙聚之地,這年頭凡是能立得住腳的商戶無不是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麵的。眼下這境況雖危急卻也不是太過駭人。西市裡已組織起了數十人的隊伍,均是青壯,他們手中所持也不似尋常百姓般是些斧頭、鋤頭,而是正兒八經的長刀長劍。混在這一群人中的穀叔並不打眼,他也沒有要強出頭的意思,隻聽從著隊首人的指揮,讓站哪就站哪,但他的精神卻沒有一刻鬆懈。他直著耳朵仔細留意著周遭的響動,很快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入耳中,他又認真分辨了一下,確定了那隊人馬確實是衝著他們而來,遂出聲道:“來了!”
隨著穀叔的話音一落,坊裡刹那肅然無聲,所有人不再低聲交談,都緊張的握緊手中的武器,死死盯著坊門的方向。
穀叔不動聲色往坊門處又湊近些。在他看來,這些人雖也會那麼幾下子功夫,但真對上已習慣殺戮的突厥人,不說會不會被屠個乾淨,最好的情況也得是三命換一命!他這麼想著就伸手把一旁剛剛及冠的小郎又往後扒拉了一下。
上過戰場的人即便平日裡不顯,此時也很容易看出點兒區彆。穀叔掃了眼四周,從他們防備的架勢跟手持武器的姿勢發現,這裡確實有幾個是從過軍的。而這幾人也隱隱的站了出來,把身旁的其他人護於身後。
馬蹄聲漸近,越趨近於坊門,眾人的呼吸聲越重,有的緊張得滿手是汗幾乎握不住兵器。穀叔適時出聲,沉著嗓音道:“穩住,彆慌!”
他話音剛落,未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突厥人已縱著馬直踹上坊門。坊門“咣”的巨響,坊牆上的泥都震落了幾塊兒,但好歹頂住了這波衝擊。
這一響不僅踏在了門上,也踩在了坊裡眾人的心頭,但他們卻未有一人退縮,反而更堅定了視死一搏的決心。
離著坊牆最近的人突然出聲道:“牆要頂不住了。”
說話間又一聲悶響傳來,這一次的力道彷彿更猛,牆體應聲倒下,在塵土揚起的瞬間穀叔已一個健步躥到了最前方,擡臂一揮擋住了突厥人的前衝之勢。
穀叔後麵的人反應也很快,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陣勢成蛇形排開,坊道裡立時擠得滿滿當當。穀叔站在最前,長刀攜風,眨眼就砍翻了三人,屍體和馬匹堵住了通路,後麵的突厥人已開始彎弓搭弩。
穀叔斜後方的人大吼了聲:“盾!”同時從牆邊拾起提前放置的盾牌,猛拉回穀叔,擋去了急射過來的箭弩。
突厥人倚仗著強弓勁弩驅馬一路往前,穀叔他們舉著豎盾被逼得步步後退,早先的陣型已被衝亂,再加上沒有長兵器與騎兵對峙,很快的就出現了傷亡。
穀叔給了身旁的大漢一個眼色,自己一骨碌從盾牌後翻出,找準馬腿擡刀就砍,那大漢也緊跟著站立起來,趁馬身不穩,揮舞著盾牌把馬上之人攔腰砸下,眼見那人落地,狠勁把盾牌豎著一插,這一下準確的卡在倒地之人的腔頸上,“哢嚓”一聲頸骨斷裂,連脖頸處的筋皮都外翻起來,可見力道之大。
他們身後的人也立刻效仿起穀叔二人的配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穀叔的伸手,時機把握不準或出手稍有猶豫不僅不會得手,還把自身置於危險中,有幾個漢子已被踩踏於馬蹄之下,那骨骼碎裂的響聲在這一片混亂中依然清晰。
坊道上的人均殺紅了眼,有的已不顧死活,頂著刀劍加身,硬是赤著手把突厥人拖下馬背,幾十個人混戰成一團,血順著牆下的瀝水溝蜿蜒成長長的一條紅線。
此時的穀三娘也被逼到了絕境,她剛剛射出箭矢時就料到會被追擊。卻還是小瞧了這些常年長在馬上的突厥人。
她箭一出手,彆過馬頭就跑,哈達汗也緊隨其後跟了上來。但未奔出多遠,身後就傳來箭矢的破空聲。
穀三娘即刻伏低了身體,幾支箭就擦著她飛滑而過,她全力策馬狂奔,不敢有絲毫的停頓,但後麵的箭卻連成一串,很快她的大腿被劃傷,頭發也被削掉了一撮。趁著轉向的間隙她快速瞄了眼落後一步的哈達汗,見他比自己還狼狽的多,後背上似是中了箭。
穀三娘知曉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被追上是遲早的事,與其等著被圍了,不如率先反擊,或許還能衝出條生路。
想到此她急甩了兩下馬鞭,座下的馬匹猛提了些速度,又與突厥人拉開了一小段距離。穀三娘有意拐進了小巷,眼風掃著兩側院牆的距離。她稍扭了頭,給後側的哈達汗使了個眼色。哈達汗雖是個實心眼的糙漢子,但這時心思轉動的卻很快,穀三娘一個眼神他就明瞭了意圖,隻待得她喊了句:“棄馬!”就霎時踩住馬身,翻身躍上最近處的屋脊。
馬匹未停,還疾速往前奔去,墜在後麵的突厥人又追出一截才反應過來,打前的人“馭”的一聲勒住馬,擡臂比了個手勢,他身後的人默契的分成兩隊,一隊繼續往前,一隊調頭去圍堵。
穀三娘與哈達汗是分散開跑的,她還是打算再轉回縣衙。剛剛形勢危急她並未細看,但隻打眼一瞧也能估摸出圍著衙門的突厥兵不下百人。
穀三娘挑著稍偏僻些的小路走,繞來繞去好不容易纔接近了縣衙,越靠近遇上的突厥人越多,她隻得先尋了處歇山頂的背陰麵伏了下來,可還未等她趴穩,腦後風聲突起,穀三娘也未回身,就勢在簷上翻滾出丈許,“喳喳喳”一陣脆響,幾支箭矢狠狠紮進她剛剛藏身的簷瓦上。沒等她起身又有幾支戳進她身旁。
穀三娘無法隻得旋身翻入下麵的巷子裡,未曾想後麵的追兵已至,正堵住了巷口。
這小巷恰是個死衚衕,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有個小坊門,看著就不甚結實。
她避無可避,又不能把突厥人引到坊裡,遂心一橫,握著刀就站到了巷道正中。
這條小巷極窄,隻能單騎而行,巷口的突厥兵並沒有急著衝過來,而是堵著道口借機打量起麵前的人。這時他們才發現,眼前持刀之人雖著男裝,卻是個女子。巷子裡光線不佳,隻幾束日光斜射過來,透過光亮裡密佈的塵埃,突厥人的目光不住的盤旋在穀三孃的臉上、身上。這般悍勇的女子已挑起了他們征服的**,更何況她臉上雖帶了傷染了血,卻還是掩不住其清麗的眉目。
突厥兵不再放箭,紛紛下了馬,看樣子似是要活捉了她。
穀三娘穩穩的端著刀,盯著不斷逼近的人,飛快的盤算著如何行事對自己最為有利。
走最前麵的三人離著穀三娘已不足半丈,幾乎伸手就能扯到她握刀的手。
穀三娘分毫未動,卻忽的展顏一笑,在對麵的人愣怔住的刹那,一把藥粉直撒了過去,當前的幾個未及防備,被藥粉糊了滿臉,哀嚎著捂住了眼。他們的嚎叫聲隻持續了片刻,因為穀三娘已急射了過來,未費吹灰之力就結果了幾人的性命。而後未給突厥人反應的時間,閃身就撲進了隊伍中。
這一隊突厥人有十來個,本來已占了壓倒性的優勢,隻要霸住了巷口不斷放箭,穀三娘就隻得有兩條路可選,要麼躲進坊裡得一時緩衝,要麼守住坊門直到戰死在這裡。但在他們照麵的瞬間,因看清對方是個孤身的女子,突厥人就起了輕視之心,放下了萬分戒備。
穀三娘一直善於審時度勢,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會平白放過,她錯身殺將過去,一手長刀,一手短匕交相配合,招招直取要害,沒有半點兒花哨的架勢。
她的功夫幾乎都是在生死對戰中累積出來的,此時主動出擊自是擾亂了突厥人的計劃,但也激起了他們骨子裡弑殺的天性。
不到半柱香,穀三娘已被逼到了死角,退無可退。
她緊貼著坊牆,後背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卻不敢分神半分,隻橫刀在身前,儘快調整好自己的呼吸。
她又暗暗把最後一包藥粉攥在手心,望著獰笑著圍攏過來的突厥人,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幾把彎刀同時揮了過來,穀三娘隻得舉刀硬抗住,但力量的差異顯而易見,她被壓得彎了雙臂,刀身越漸貼近自己,她擡腳猛踹向正當中的人,那人肚子上捱了一腳退開數步才穩住身形。
手上的壓力一下小了不少,穀三娘趁機頂開另外的幾把刀,就著牆壁翻轉出牆角。
圍在周圍的突厥人緊跟著揮刀砍過來,穀三娘回手擋住背後的攻勢,身前卻空門大開,眼見著一刀就要劈上她的肩膀,電光火時間一柄長刀旋著飛了過來,準確無誤的削斷了持刀人的手臂。
斷臂落在地上還跳動了兩下,噴出的鮮血濺了穀三娘一身。
幾條人影突然從斜對著的坊門中衝了出來,眨眼間就拽上她胳膊,狠勁把她拉進了坊門。
坊門在身後“砰”的閉緊,門後站了十來個仆役打扮的年輕人,他們手腳麻利的頂好門栓,扯著還迷糊的穀三娘就拐進了坊間的一扇小門。
等他們撒了手,穀三娘纔看清,站在她麵前衝她拱手行禮的竟是認識的人——鴻德樓的楊掌櫃。
這楊掌櫃不等她發問,就解釋道:“家裡郎君再三吩咐,危急時刻定要顧好娘子安危!”
穀三娘自然曉得鴻德樓已暗中成了裴家的產業,這楊掌櫃還給她帶過裴九郎的信件。想來裴氏還是顧念著從前情分的。
穀三娘道了謝,倚著牆就坐了下來,她婉拒了楊掌櫃讓她藏起來的提議,詢問了下坊裡的情況,得知坊中的老幼婦孺均已藏好,眼下也沒有突厥人破了坊門,僅有數支火箭射進坊裡,燒毀了幾間屋舍,其它之處俱都安好。
她已歇得差不多,傷口也做了簡單的處理,便起身告辭,還是決意要再往縣衙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