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醉風饕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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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縣尉您可回來了!我們快頂不住啦!”
“把大堂的門關上!這是等著讓人射成刺蝟呢!”高晉好不容易翻回縣衙,剛落地就被幾個文書圍上來,拉著他就往堂上跑。
陳習善還是端坐在正堂當中,旁邊伴著的是溫婉知理的陳娘子,她見到走進來的高晉,剛要起身行禮,就被陳習善拉住,道:“不用顧這些虛禮!”又轉身看著高晉,滿臉疲憊的問:“外麵如何了?”
高晉也沒客氣,找了個就近的位置一坐,一邊看著人給他處理傷口,一邊回答道:“不太樂觀!各個坊裡都進了人,有的還能再撐會兒,有的已經死傷半數了。”
陳習善沉默的聽著,他看了眼滿身血淋淋的高晉,又望瞭望外麵的天色,幽幽的低歎著道:“但願習大都護彆讓我們失望!”
此時的天色已有了絲絲陰沉,這一日的廝殺伴著欲落的斜陽而變得越發瘋狂。數處大火蒸騰著熱氣飄散至空中,砍殺聲彷彿少了很多,但哭嚎聲卻彌漫在整個縣城的角角落落。
穀三娘踩著這一地的碎瓦殘垣奔到了衙門的後院牆。這時候的院外除了一地的鐵蒺藜,並未有人把守,也不見半個突厥人。她擡頭看了看牆頭上的利瓦,想了想還是飄身躍到了近處的大樹上。她隱在枝丫間,凝目往院中望去,他就知曉高晉那心黑的肯定在此有佈置,多虧她留了心眼沒直接翻進去,要不此刻還能不能有命在,都還是兩說。
她從懷中摸出幾個銅板,隨手擲到院中,靜等了一會兒,見院子裡除了這些顯而易見的深坑,並沒有其它的機關,才小心翼翼的溜下來,貼著牆邊繞過了那些插滿尖木的大坑。
領頭的突厥人也在看著天色。他們原計劃是兵分兩路,由他帶領阿波達乾部血洗柔遠,另一隊人馬去屠納職。這兩座古舊縣城連殺帶搶的也費不了半日工夫。到時,他們再組兵彙合奇襲伊吾。伊吾縣有伊吾軍駐守,占不得大便宜,但好歹能出口惡氣。
在此之前他萬沒想到,一個從未入眼的破舊小縣竟能拖住他們一日!想來還是他這指揮之人太過心慈手軟顧忌著要儲存點實力對戰伊吾軍,但眼看著預定的彙合之時已過,他心底戾氣突生,高舉起手中的彎刀,厲聲用突厥語喝道:“給我衝進去!裡麵人畜不留!”
他話音一落,圍著縣衙的人群裡早有些等得不耐煩的,仗著功夫高超,踩著馬背就翻進了院子。院牆下站著的隻是普通衙役,有的僅會個三兩下把事,能頂得住剛剛的攻勢已然很了不得,若要正麵對上突厥人那無異於以卵擊石。況且能不藉助院牆一下子躍進來的都是突厥隊伍裡數得上的好手,隻一個照麵,院牆下的衙役就已十去七八。
高晉推著陳習善讓他帶著陳娘子往後堂躲了,但陳習善的執拗勁也上來了,就盤膝坐在墊子上,任是如何催促也不挪動半分。
高晉也無法,隻得多點了幾個人,讓他們關了屋門死守在陳習善左右。他自己抽出唐刀,瞅準了院中眾人,猛地發力直撲了過去,一刀就捅穿了一人的喉嚨。
他帶出去的小隊隻回來了三人,而他們這傷痕累累的四個此時卻擔住了院中大半的攻擊。
進到院中的突厥人其實並不多,隻有十餘個。但僅這幾個也讓院中的人自顧不暇。高晉還得時不時的掃著眾人的動向,當發覺有人要推動門閂時,更是連示警都來不及,頂著刀鋒躥了過去,揮刀砍翻了那人,自己後背也狠捱了一刀。
穀三娘到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高晉後背的血隨著抽回的刀子飛濺了一地。他卻仿若無知覺般急轉了身體,一刀劈入身後人的頸項,隨後飛起一腳把那屍體踹出丈許,他反手又搪住圍上來的人,雙手持刀狠力下壓,竟生生把突厥人自己的武器卡進了他身的肩膀,趁著突厥人不能動彈,又快速補了一刀,當刀身刺入那人的胸口時,他耳畔倏的傳來利刃攜風的勁響,但他的刀還陷在屍身中未拔出,他隻得側過要害,咬了牙繃緊肌肉,打算硬抗上這一刀。但刀鋒未及眼前就偏了方向,他猝然轉身就見背側之人後心上插著把匕首已躺倒在腳下。
高晉再擡頭,目光直直的對上正焦急望過來的穀三娘。
他看到穀三孃的那一刻驀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還露出了齊齊的一排牙,開心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但也僅能匆匆地打量了穀三娘一眼,隔著人群高聲道:“彆過來,守著屋門!”
穀三娘也不需他多說,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就曉得,屋中之人必是陳習善。她提刀站在門外的石階上,看著又有十數人翻了進來。此時,院門也傳出“咚咚”的撞擊聲,想來突厥人已等不得裡麵人的接應,直接尋來了撞木,打算硬破開門洞。
頂門的楔子均已被撞離了原位,高晉回身衝穀三娘吼道:“帶著他們往後院走!”
穀三娘也不是磨嘰之人,她深深看了眼高晉,什麼話也沒說,擡腳踹開屋門,徑直拉了陳習善就往後堂衝。屋中的人都被她唬了一跳,卻很快的反應過來,關了門就隨著她向後麵跑。剛進到後花園,“咚”的一聲巨響後喊殺聲霎時大了起來。眾人互看了眼,不用說心下也都明瞭——大門被撞開了。
穀三娘也管不得這些,拽著陳習善悶頭就跑。隨在她身後的那幾個差役文書卻止了步子,一聲不吭返身去堵住了院門。
陳習善往身後望了眼,狠了勁甩開穀三孃的手,把緊跟在身旁的陳娘子往她懷裡一推,也抽出了腰間的佩劍道:“陳某雖是一介書生,但還是有放手一搏的膽量的。我家娘子就勞煩你看顧了!”
穀三娘還未及答話,院門已被猛的撞開,幾個突厥兵跨馬追了上來。
她推開陳娘子衝他們夫婦二人急道:“躲起來!”而後頭也不回飛身迎上馳來的戰馬。
混戰持續了很久,待到晚霞染了天際,本應是華燈初上的時候,縣城裡卻蒙散著燒燎的濃煙以及隱隱不斷地哭啼。
縣衙四處遍佈著屍骸,突厥人縱著馬幾乎踏平了門牆。
穀三娘站在牆角處手中的刀都捲了刃,她猛地擲出去,翻身從地上又抄起一把。揮刀的動作片刻未停,她持刀的手已經木了,耳中能聽到的僅剩下自己“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息,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不能逃,因為她身後躺著的是已重傷昏迷的陳習善和護在他身上的陳娘子。
趕過來的哈達汗和陳覓守住了左右,而高晉背對著她頂在前麵,擋去了大部分的攻勢。
打眼望去,院中能站著的人也就還剩他們幾個,突厥人已勒著馬漸漸圍攏了過來。與他們對戰的人也收了招式,慢慢的退回隊伍。有人點亮了火把,穀三娘稍得了喘歇,掃了周圍一眼,才發現通路都已被堵死,而陳覓和哈達汗應是到了極限,連站著都有些費力了。高晉還是直挺挺的立在最前麵,他穿著墨色的衣衫傷痕不顯,但每挪動一步,都會印出個清晰的紅色鞋印。
穀三娘是那種即便到了絕境也不會低頭認命的人,她腦中還是飛速羅列出幾個方案,但最後卻不得不承認,照眼下這般情勢,除非天降救兵,卻再也無其它活路了。想到此處她心底頓然而出一股釋懷的輕鬆感,又躍然而上一種不計後果的衝動。她隨著自己的心意,上前兩步從後麵拉住了高晉的手。
正渾身戒備的高晉乍然一愣,猛地繃直了手臂,側頭看向了穀三娘。
穀三娘正笑吟吟的望著他,月華如瀑,繁星滿眼,火把的光亮也映上了她糊滿血汙狼狽不堪的臉,但這一笑卻瑩若流火,燦如星河……
高晉傻呆呆的瞧著這笑臉,下意識的收緊了交握的手。兩人的手中都流著血漬,手心對著手心一使力,發出了“啵”的一下水泡聲,高晉聽著這聲響,竟突兀的哈哈笑出了聲。
突厥人已不屑再費什麼氣力,領頭之人恨恨的瞪著還勉強站著的這幾個,擡手做了個手勢,周圍齊刷刷的響起抽箭拉弓之聲。
穀三娘幾人也迅速回攏到一處,把陳習善護在正中,橫刀向外。
高晉瞅著身旁的穀三娘,喉頭滾動了數下,似是想說什麼,卻見穀三娘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他也終是囅然一笑,咽回了欲出口的話,隻往她的身前又湊近些,隱隱護她於身後。
這幾息的時間裡,幾人都相互交換了眼神,連身後的陳娘子也是一臉剛毅的決然直麵生死。
穀三娘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的從胸腔中吐納出來,隻凝神等著對麵的一聲號令眾箭齊發。
對麵的突厥頭領看著他們緊繃的神色,兇殘地一咧嘴,“喝”一聲大喊,幾十隻箭矢“嗡”的轉眼而至。
卻在此時,暮色的天空中“嘭”的炸出朵絢爛的煙花,那煙花緩緩的消散漫染了寂空,高晉的眼中也升騰起光彩,他知曉隻需再撐得這一刻,援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