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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望醉風饕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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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三娘望著麵前神色興奮的人,目光平緩幾乎沒有什麼波瀾,她隻淡淡地笑了起來,道:“經年不見,王郎君安好。”

王狩見她答了話更加情難自製,忍不住又邁前了一步,伸手要去拉穀三孃的手。穀三娘後退了一下側身避了開,垂著眼也不再說話。

王狩似沒看出穀三娘迴避的態度,隻自顧的道:“那年我奉叔父之命,護送你跟蔣衛率出關,我讓你等我一日,你為何走了?我關內關外尋了你許久,都沒有絲毫訊息,你,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穀三娘也未理會他的激動,矜持的行了一禮,緩緩地道:“當年之事多謝王郎君和令叔父相助。彼時三娘被追殺尚且自顧不暇,又哪還顧及得上彆的。如有冒犯,請郎君多擔待了。”

王狩此時也發覺了穀三孃的疏離,忙擺著手,急著解釋道:“不,不,不,菲菲你誤會了,我不是怪罪於你,我是擔心,我是真心想幫你,不止我,我叔父也是如此的!”

穀三娘心裡嗤笑了聲,也不想再與他歪纏,又矮身福了一禮,繞開他就往前頭去。

王狩隻得呐呐地隨在她身後,想要伺機再解釋一番。

穀三娘進得前堂,正要去看看高晉傷勢如何了,就被院裡傳來的吵鬨聲吸引了注意力。她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那陣爭吵中夾雜了孩童高亢的呼喊,而那聲音又分外的熟悉。還沒等她費力思索,身體已下意識的動了起來,她直衝到院子中,看著正又拉又拽的幾個人,徑直走到那個涕淚橫流的孩子麵前,卻覺得呼吸突然被哽住了,如何也發不出聲響。那孩子已經看到了她,猛撲進她懷中,抱著她哭嚎的說著什麼。

那話語一字字進到穀三娘耳中,但她腦子卻失了反應,她茫然的低頭看了看,她知曉她懷裡的人是赫連真,但他說的是什麼?她一字也聽不懂,隻愣怔的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那是在說甚?她覺得自己眼前白濛濛的頭有些發暈,手腳也軟得似站不住了,她想這一定是失血過多的後遺症。

赫連真還在搖晃著她的身體,對著她哭喊。她擡頭迷惘的環顧下四周,許多人都在看她,那些相識、不相識的眼中或多或少的都流露了些傷感、悲痛。那些人也在張著嘴訴說。但這一片喧囂落在穀三娘耳中、眼中卻如同一場靜默……

直到一雙有力的手拍上她的肩膀,穀三娘看到了高晉焦急的臉,他使勁晃了她兩下,那一聲聲“三娘,三娘”的叫喊倏的突穿入耳,周遭的聲響也轟的驟然聚攏過來,穀三娘隻覺得耳鳴聲震得她腦子“嗡嗡”的響。

赫連真已哭喊得喉嚨沙啞,他死死拉著她的手臂,再一次吼道:“三娘!三娘你快回去啊!穀叔撐不住了!”

穀三娘彷彿不認識他一般,直愣愣的瞪著他。

高晉小心翼翼地又喚了聲,“三娘。”卻被猛地一把推開,穀三娘已眨眼間奔出了院子,卻在門口處又停了下來。她望向四周縱橫交錯的街巷,似是不知道要去往何處……

高晉已追了上來,他牽著馬,也不再多話,擡手就把穀三娘托上馬背,自己也跨了上來,即刻甩開馬鞭就往西坊市疾馳而去。

坐在馬上的穀三娘安靜得叫人心顫。

馬身上顛簸,高晉卻還是能清晰的感覺到身前人的顫抖,那抖動劇烈得彷彿他隻要稍鬆鬆手,那人就得滾落馬下。他隻得一手策馬,一手搭在穀三娘腰間把她死死按在了懷裡。

高晉見穀三娘如此也有點兒慌了手腳,不知要說些什麼才能安撫她即將崩潰的情緒。索性乾脆閉口不言,隻更快的驅馬往前。

不消半柱香已能望見西市的坊門。

坊門連著一側的坊牆已完全倒塌,坊裡的屍體已被處理乾淨,但放眼望去那牆上、地上遍佈的血跡卻晃得人眼暈。

高晉騎著馬一路奔到長樂巷口,這裡倒是乾淨的很,似乎並未被波及,兩側的商戶已有人收拾妥當又掛上了招牌。

穀三娘微微側首就望見了穀記酒肆半掩的門,她驚覺這一瞬間身上的力氣似被抽了個乾淨,高晉連拖帶抱的才把她帶到店門前。擡手推門前他還特特聽了下門中的動靜,門裡悄無聲息,沒有呻吟也沒有啜泣,這份沉寂忽然讓他也不敢輕率的推門就進,他怕乍現的情景會讓穀三娘承受不住。所以他縮回了手,側頭盯著已麵色蒼白的人。

卻未料穀三娘猝的動了起來,她猛力推開門,力氣之大使得門板拍在牆上又反彈了回來。她沒有絲毫躊躇,進了門就直奔後院。

院子裡井井有條,清清靜靜,葡萄藤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圓圓的青綠色果實已隱隱墜在了葉子間。在葡萄架下坐著安安靜靜的沈晴,她呆呆的望著院門的方向,眼珠子都不轉動一下,仿如失了魂的人偶。

穀三娘已慢了下來,一步一蹭的往沈晴身邊靠近。

沈晴應是看到了她,卻未有任何反應,幾息過後她才驀地睜大了眼,蹦起身衝到穀三娘麵前狠狠的推了她一把。穀三娘躲也沒躲,她望著眼前鬢發淩亂,淚水潸然的沈晴什麼也不敢問出口。

沈晴還在狠勁的推她,高晉見她倆如此隻得在中間攔了一攔。

沈晴卻突然“哇”的蹲在了地上痛哭失聲。她一邊哭,一邊喃喃的唸叨著:“你為什麼纔回來!為什麼纔回來!赫連真醜時就出去尋你,現在天都亮了,你怎麼纔回來!穀叔,穀叔他等了好久,你怎麼能纔回來……”

穀三娘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推開穀叔的房門。

穀叔的屋子裡陳設很簡單,連個隔開視線的屏風也無。入目一眼就瞧見他雙手搭在胸前,靜靜的躺在榻上,傷口被包紮的利落,發髻也梳理的整齊,顯然已被整飭了一番。

穀三娘貼著榻側坐下來,望著穀叔手上、臉上新添的傷口,輕輕的喚道:“穀叔,穀叔,三娘回來了。”盯著那一動不動的身體和毫無起伏的胸腔,直到此時她的淚才滴落了下來。

她緩緩拉了床被子給穀叔蓋好,又坐在他身旁絮絮叨叨的說著話,仿若往日照顧生病的穀叔一般,但那語調輕柔的又像是在哄孩子。高晉不敢離她太遠,又怕打擾到她,隻沉默的隨在她身後,就這麼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聽到她說:“蔣世叔此去一定能見到我阿耶阿孃了,世叔彆忘了告知他們,這些年菲菲有您照顧著過得很好。想必您也與朝思暮想的家人團圓了,您不必記掛我,我知曉您始終對我放心不下,但菲菲真的很厲害,以後即便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的。世叔您勞苦半生,太累太累了,是該好好歇歇啦……”

說著她起身伏在了榻前,對著穀叔行了子侄輩的叩首大禮。

眼前的穀三娘比高晉想象的要冷靜自持得多,崩潰、昏厥之類的情況都未發生。她叩拜完畢就起身打了盆清水,用布巾沾著給穀叔又淨了臉和手。

沈晴也冷靜了下來,她找出一套鴉青色繡著雲紋的襴袍,遞到穀三娘眼前道:“我前幾日才給穀叔做得的衣裳,你讓高晉給他老人家換上吧。”

見穀三娘點了頭,她才把衣裳放到榻邊,衝高晉道了謝後拉起穀三娘出了屋門。

外麵的天色已然大亮,日光足足的漫過院牆射了進來,秋風捲起燥熱吹散了晨起時的一絲絲清涼。穀三娘擡手擋在眼前,從指縫間望向太陽,那火球的炙熱直刺了過來,她眨眨眼,眼淚又滑落到鬢旁。

高晉在此時推開了門,屋外的二人都詫異的看了過去,這整理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高晉卻走至沈晴麵前,沉了聲問道:“是何人發現的穀叔?在哪裡發現的?”

她二人都是心思靈透之人,聽他如此問,必是事有蹊蹺。

穀三娘一下子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怒火止不住的拱了上來,她瞪著高晉厲聲問道:“何意?穀叔身體有何不妥之處?”

高晉沒有直接回答她,隻看著沈晴嚴肅了神情道:“你慢慢說,說得仔細些。”

沈晴也是爽利之人,她聞言三兩下擦乾腮邊的淚,口齒清晰的講道:“我跟阿真謹記你們的話,躲在那酒窖中始終不敢露頭。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真靠著門聽了又聽才道外麵似沒有聲響了。他不聽我的非要出去看看,我也擔心的不行,就跟他一起使力推開了窖門。那時天色剛暗,外麵確實聽不到什麼喊殺聲了,但四處還是亂糟糟的,我倆知曉自己的斤兩,也沒敢冒失的往外闖,隻蹲在院中大眼瞪小眼的等著你們回來。又過了些時候,應到了子時前後,街上突然就響起了安撫百姓的鑼鼓聲,我們就知道這一劫算是過去了!阿真更是一刻也等不得,拉開門就往外跑,我就追在他後麵。外麵的巷子黑漆漆的,咱們這個地方偏,我倆出去的時候一個人影也沒。我怕再出事,死說活說才勸住他先點了火把再結伴去尋你們。我們又折了回來,等燃上火把,帶上傷藥再出門時,街上已有了不少人撲火、救人。我們剛出了巷口,迎麵就遇上了福順客棧的康皮子,他一照麵拽了我倆就跑,他說他看到穀叔倒在坊門旁的一個巷子裡,渾身是血,他也不敢挪動就急著來尋我們了。我跟阿真隨了他過去,果真見到渾身血淋淋的穀叔趴臥在地上。穀叔那時候已經昏迷了,我按著你教的先給要害處止了血,又餵了救命的藥丸。我求了過路的軍爺讓他們幫著把穀叔擡了回去。”她說到這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穀叔一直未醒,阿真去尋了一圈也沒找到醫士。又過了幾刻鐘,穀叔卻突然清醒了過來,說要等你回來。我知道,我知道那是迴光返照了,我就叫阿真去尋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找回來,我就陪在穀叔身邊寸步不敢離。可他等了很久,真的很久,我看著他呼吸都覺得疼,他還是吊著那口氣,要等著你回來,他……”

沈晴實在說不下去了,又掩了麵“嗚嗚”的哭了起來。

穀三娘此時卻鎮靜得近乎冷酷,她頂著張煞白的臉,卻不見絲毫淚痕,聲音也平穩的沒有起伏,道:“穀叔可有說什麼?”

沈晴連連點頭,緩了口氣,才哽咽著道:“我不知是他意識模糊了,還是我未聽清楚,他隻沒頭沒尾的說了句‘把那燒了吧’!”

穀三娘愣了愣,好半天才垂下臉,高晉看到她腳邊地上迅速多了幾個圓圓的水印。片刻後,她再擡起頭時已是滿眼的堅毅,她直直望向高晉,開門見山道:“你說吧!”

高晉也未遲疑,儘量讓語氣放得平緩,“穀叔身上雖有不少傷處,但致命傷在後心。我看了傷口,細窄狹長,縱向很深,這不是突厥人用的彎刀所致,如果我未判斷錯,這凶器應是我朝的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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