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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望醉風饕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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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速的奔跑聲從堂前傳來,高晉立刻止了話頭,院中的三人不約而同的往聲音的方向看去。

赫連真正踉踉蹌蹌的衝進來,穀三娘才注意到這孩子的鞋都磨破了,露在外麵的腳趾上還冒著血絲。她忙走過去,一把攬住要摔在地上的赫連真,安撫的摸著他的頭頂道:“我家阿真辛苦了!”

赫連真已哭不出眼淚,隻“呃呃”的打著嗝,一字一頓道:“我找了好多地方,我跑的很快了,三娘……”

“我曉得的,我曉得。”

正說著話,又有一人隨在赫連真的後麵進到了院子裡。高晉見到來人明顯的愣了一下,還未等他行禮,那人就已走至穀三娘麵前,急急地開口道:“菲菲……”

他剛說出這兩個字後又忙住了口,似察覺到不妥,警惕的瞪了周圍人幾眼。目光掃過沈晴,著重停在高晉身上,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後,板著臉持著身份道:“衙門中要事眾多,高縣尉在此作甚?”

來人正是王狩,高晉觀他進來後的行事,自然感受到了他對穀三孃的親近以及對自己的排斥。他莫名的覺得煩悶,瞥了眼穀三娘,見她沒甚表情,自己也不好妄加揣測,隻得把疑問在喉嚨裡滾了一圈,預備用最板正的態度來解釋下自己是三孃的友人。可還未等他開口,穀三孃的聲音已經響起,“都是自己人,王郎君有何事不妨直言。”

高晉聽出了穀三娘話語中的疏離,心下不由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的望著王狩。

王狩雖覺得有些委屈,卻也已習慣了她這副模樣,看了眼閉合的屋門,小心的措辭道:“蔣衛率,是不是……”他見三娘點了點頭,又靠前了一步,窺著她的臉色擔心的道:“菲菲你節哀。有甚為難之處,儘管說。”

穀三娘沉默了一息,擡起頭盯著王狩的眼睛道:“三娘確是有求於王郎君。”

王狩未料到穀三娘當真願意自己幫忙,頓時喜上眉梢,卻又想到了眼下的情形,忙斂了笑容,連連點頭道著,“好好好,你儘管說!”

一旁始終沒言語的沈晴,打眼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最後斜挑著掩不住欣喜的王狩,心道這看似精明強悍的郎君怕又是個傻的!

穀三娘此時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她沉思了片刻,對王狩直白的道:“此番支援柔遠的援軍可是聽王郎君號令?”

王狩自然不是什麼渾人,聽了穀三孃的問題就知曉必是有要事,於是也肅整了神色道:“正是。菲菲不必顧忌,有什麼想知道的直接問就是。”

穀三娘突然鄭重的行了個大禮,不等他阻攔就說道:“煩請郎君將到達柔遠後的一眾安排詳述於我聽!三娘在此拜謝啦!”

王狩剛剛沒攔住穀三娘,此時見赫連真與沈晴也要對他行禮,匆忙拉了赫連真的胳膊道:“不必如此!我進城後的行蹤安排,實不是什麼隱秘之事。不知是否能幫到你們,我儘量說的詳儘些。”

沈晴見要長談,就引了眾人到葡萄架下坐好。看赫連真不願去休息,隻得拿了藥膏隨坐在一旁,一麵給他上藥,一麵留心著她們的談話。

王狩已從他進了城門的那一刻講起,“我進城時突厥人已經撤走了,我帶的人手並不太多,所以就沒再追擊。但我領命之時,大都護已經著手安排人去納職、伊吾,想來突厥人要全身而退也不是輕易之事!”

他看了眼聽得全神貫注的穀三娘,清了清喉嚨繼續道:“此次到都護府求援的是陳明府的長隨陳安,他隨我一同回了柔遠,於公於私我入城後都應先去往縣衙一探。我進到衙門時,衙門裡還能動彈的人已經開始自救,那時候處理善後事宜的正是高縣尉。”他說到此處特意停頓了下,看高晉沒有要插話的意思,穀三娘也點頭道明白,才接著說,“我見高縣尉安排的井然有序,就先帶著隨軍醫士去看了昏迷不醒的陳明府。等再回轉想與他商談後續處理時,才發現他也傷得不輕,我就勸了他回去歇息,所有事宜全權交與我。那時隻受了些驚嚇並沒有什麼外傷的趙少府也趕過來與我協同理事。我把帶來的人分成了八隊,由衙門裡的人領著往不同的方向去撫民救助。我就在縣衙裡坐鎮,趙少府在一旁隨時統計著傷亡和損失情況。這一忙乎一夜就過去了,也未聽說有甚突發事件。等到半天亮時,高縣尉就過來換了我去休息,我睡醒後去前廳的路上就遇上了你……”

他又猶豫了下,看著沉思的穀三娘小心地道:“菲菲,可是我的行事有何不當之處?”

“並無,不過我想知道被分派到西坊市的是哪些人,勞煩王郎君去幫忙詢問清楚,多謝了!”

“這有何難!菲菲你等著我,不消一個時辰我就來答複你!”王狩說完竟等不得行禮道彆,直接就跑出了酒肆,翻身上馬轉回縣衙。

留下的幾人麵麵相覷,還是沈晴道:“咱們屋裡說話吧。先把穀叔的身後事商量妥當再說其它。”

穀三娘再次進到穀叔屋裡時,見穀叔的屍身麵朝下的俯臥在榻上,身上搭著錦被。她走過去,輕輕地掀開了被子的一角,穀叔後背上的傷口直戳入眼中。

高晉跟在她身後,見她死盯著那個刀口不言不動,隻得斟酌的問詢道:“要不要把仵作找來看看?縣裡的仵作跟他徒弟都死在了昨夜裡。我可以去尋臨縣的仵作來幫忙!”

穀三娘搖了搖頭,啞聲道:“不必了,不用勞動仵作,觀這傷口我也能把武器的形狀猜個大概。”

高晉看她不打算再多說什麼,本想讓她安靜的歇歇,也好平複下心緒。但想到剛剛王狩那不見外的行事,心裡多少還有些彆扭。他偷瞄了穀三娘好幾眼,看她眼風都沒往這邊瞥一下,躊躇了一陣,才吭吭唧唧的開口問道:“我看王校尉與你相熟得很,他也是你的舊識?”

穀三娘卻忽然轉過頭,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那神色讓高晉心底升起一抹不好的預感。果然,未等片刻,她已開了口,語調沉穩冰寒,她道:“昨夜子時前後你在何處?”

高晉聞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頓覺心猛地一沉,身上的血液都涼透了大半!他看著冷淡的望過來的穀三娘,深吸了幾口氣,才能勉強開口道:“你疑我?古菲菲原來你一直不信我!?”

穀三娘也不答話,依舊眉眼含霜的望著他。

高晉倏地笑了起來,他挑著眉梢,嘴角譏誚的揚了揚,“我說我在睡覺想必你也不會信。怎的?可用我起個毒誓?”

穀三娘垂了眼,聽不出情緒的道了句,“知道了。”

高晉掛著冷笑盯著她,“哦,可還有其它要問的?”

他見穀三娘搖了搖頭,既不說信了,也未說不信,隻是耷拉著眼皮望向地麵,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終是暴怒的嗤笑出聲,轉身摔門離去。

木門“桄榔榔”響了好一陣纔不再晃動,乍一閉合,便隔絕了屋外的豔陽當空,隻留一室靜謐。

沈晴歎口氣,拉了穀三娘坐下,又倒了碗水塞在她手中,才道:“說吧!把他氣走了,可是有什麼要與我們交待的?”

穀三娘此時才擡了眼,她瞅著眼前姿容清絕的女子展顏一笑,揶揄的道:“你這個樣子我不禁又要為你婆家操心啦!”

沈晴柳眉一豎,氣哼哼的奪過她手中的水碗,不客氣的道:“彆扯些沒用的!趕緊把事情說明白了,後麵還有的忙乎呢!”

穀三娘看了眼榻上如同沉睡般的穀叔,一點一點開始講述二人的身世背景和相互扶持走過的那些逃亡歲月……

一口氣直說到收了裴家的示警才停住了話頭。

沈晴的表情從震驚到沉痛再到傷懷,中途還掉了幾滴淚,但聽到最後卻是滿臉釋然的平靜。等到穀三娘住了口,她甚至還調侃的掃了幾人一遍道:“誰還不是個富貴出身呢!”

一直未吭聲的赫連真卻突然插了嘴,一臉認真的看著穀三娘道:“不是他,你懷疑錯了!”

穀三娘被這孩子的話驚得一愣,忙不疊的問道:“你不是一直看他不順眼?怎這時候到替他出頭了?”

赫連真被她說得麵上一紅,卻還是堅持道:“不是他!我感覺得出他絕沒有半點惡意!”

穀三娘看著麵前的孩子,不自覺的有點兒心疼,這得經受過多少磨難才能練就出這種最原始的直覺!她擡手胡擼上赫連真的頭發,點頭肯定道:“我知曉不是他!但有些事他確實瞞了我,而我也恰巧有些事不能對他坦誠。”說著她粲然一笑,“所以我故意把他氣跑啦!”

赫連真愕然的瞪大了眼,這些彎彎繞在他的小腦子裡實在有些轉不過來。

沈晴此時卻神情嚴肅,她把疑問在心裡又思慮了一番,才開口問道:“三娘,有些話雖然不合時宜但我還是要問!”

穀三娘瞥了眼她的神情,不由端坐了身體,直麵她的臉,沉著的道:“你說!”

“你既然連三番五次相助於你的高晉都懷疑過,那對我們必也是有所疑惑的,不知我倆要如何自證清白?我想幫你!此其一。其二,我不是阿真那小傻子,三兩句就被你糊弄了過去。你道你與穀叔被人一路追殺,先不說已經時隔這許多年,但凡被仇人發現,他們直接派一波來把你們滅口了就是,又何須大費周折的隱在你身邊伺機而動?這些緣故你還是說清楚的好,我可不想死不瞑目!”

穀三娘讚歎的上下掃了她好幾眼,“嘖嘖”的咂舌道:“卿卿娘子當真不同凡響!”

眼看著沈晴要翻臉,才正經起來,瞬間收攏了一切情緒,平靜得冷峻,她再開口時聲音也沾染上了淡淡的冷意,她道:“我下麵的要說的話,隻此一遍,你們聽仔細了。”她緊盯著二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道:“不管你們願意與否,從他們對穀叔出手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與我綁在了一條船上,即便你們現在抽身遠離,他們也絕不會放過你們!雖然這對你們很不公平,但這世上又有多少公正之事!你們可以考慮一下,若決意離開,我古菲菲必定儘己所能送你們遠離是非之處,但之後是生是死那就全與我無關,隻憑各自的造化了!不周之處也隻得請你們多多擔待!”她說著就要起身行禮,卻被沈晴一巴掌拍在胳膊上。

沈晴拉著臉,恨恨地道:“說了這半天恁的沒用!重點在那!?”

沈晴這一巴掌下了狠勁,穀三娘有些吃疼,揉著手臂也不敢抱怨,隻擡頭瞅了瞅赫連真。

赫連這孩子也不多話,起身又湊近了些,幾乎貼在穀三娘身上,他伸手拉住她的袍角,已然用行動明確了自己的選擇。

穀三娘突然覺得心底漾開了一抹蜜色,暖融融的還透著絲絲的甜……

但此刻卻絕不是感懷之時。

她整理好心緒,望著兩人接著說道:“阿晴,我不瞞你,這世上除了穀叔我誰也不信!所以你的來曆過往在你贖身之時裴家就已查得清楚!在這一點上我是相信裴氏的!”她說著又轉向赫連,“阿真更是在我得了示警之後才機緣巧合救下的,再加上這孩子看似精明,實則單純得很,所以我倒是從不疑你!”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本應隻有我和穀叔知曉,但我也不知從何處走漏的訊息,藏了這些

年還是被翻了出來!我剛說過我阿耶是太子詹士,並深得前太子李鴻器重。太子在朝堂上的一應事宜都會經過我阿耶之手!太子那個位置不管明理暗裡勢必會有許多人支援,相應的也會有人詆毀。前太子其實是個心思細膩之人,他當時在暗地裡提拔、培養了一些人,那些人當時職位不顯,但無一不是有些才乾又上進之輩,想來不需很久就能變成這朝堂的股肱,也是太子能安穩繼位的最大助力!但誰曾想,不等這些人成長起來,前太子就被冤害!這些人的資訊都存在我阿耶手上。那夜裡,阿耶把那東西塞到我懷裡,讓我等待時機,把它呈給殿下的兒郎們,好讓他們豐滿羽翼後為前太子洗雪沉冤……但事經多年,從未有人提到過這個,卻在近日裡暴了出來!我思來想去必是李林甫知曉了那東西在我身上。其實在我看來,這些年,太子都換了人做,前太子那幾個孩兒也被養得好好地,並未看出對聖人的怨懟,這名冊已視同雞肋!但李賊不同,他怕是把這個當成了心頭刺,不弄到手鏟除個徹底,想來都不能睡得安穩。當初吉顯之事他必然有所察覺,可能覺得我受了裴家庇護,自是也給了裴氏報酬!在他看來,那報酬就是這名單。所以他必然對裴氏有所動作,才被裴家發覺了端倪,裴九郎才會與我示警!”

穀三娘也不顧二人一臉驚駭,毫無停頓的一口氣全倒了出來。

她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潤了潤喉嚨又接著開口,“吉顯那事我全程盯著,並未留下任何把柄。可遞給李賊訊息的人卻知曉我與裴家的密謀,說明這人就在我身邊,起碼是我相識之人還有些權勢。”

沈晴終於尋到了說話的機會,她剛剛被穀三孃的一頓說辭驚得青筋都蹦了出來,再不眨眼眼球都該脫框了。直聽到此處,那已經擰成麻團的腦迴路才又通暢了些,她急道:“你這還是疑心高晉?”

穀三娘難得露出個羞澀的笑容,“我知曉他有所隱瞞,我確實不悅,但我卻從未疑他!眼下有了穀叔之事,那更是能把他洗脫個乾淨!”

沈晴滿眼疑惑,“怎麼說?”

“那人選擇在此時害了穀叔,隻能說明他們確要對我動手了!但他們不是把穀叔抓了脅迫我,而是直接取了他性命,這就完全暴露出,隱在暗中之人與我相識卻並不相熟!因為他並不知曉我與穀叔之間的羈絆,隻把他當成個武力威脅!”

沈晴一下子就明白,點著頭補充道:“而且他也不知曉穀叔其實身患重疾,連威脅都算不上了!所以常在咱家進進出出的這幾個都能排除了乾係!”她拍著胸口長長的撥出口氣。

穀三娘見她瞬間放鬆下來,又起了逗弄之心,道:“是,恭喜你,你家陳郎君也脫了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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