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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望醉風饕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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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晉走得乾脆,他撂挑子不乾的事情總得有人接手。好在穀叔也算三娘幾人的長輩,也就不需要太多的忌諱。

赫連真重新幫穀叔擦淨身體,穀三娘和沈晴在一旁幫襯著給穀叔整好了遺容。

穀三娘已然平靜了許多,甚至還能對著榻上的穀叔笑笑,直言對不住他,不能幫他跟家人合葬,但會在天山上選處風景獨到之地,好讓穀叔能朝看雲霞暮觀日落。

沈晴一直小心翼翼在旁窺著她的神色。畢竟人死不能複生,就怕穀三娘悲痛過度再傷了心脈,眼下見她似想開了,也就放下心來,思索起剛剛談話的內容。她突然想起一事,覺得自己私下揣度不太好,於是直接開口問道:“三娘,我觀那王郎君對你甚是熟稔,他又與你有何淵源?”

穀三娘擡眼瞅了下一臉興味的沈晴,頗為無奈的歎口氣。

沈晴見她如此,更來了興致,“怎的?真有什麼糾葛不成,我見你對他不假辭色的……”

一旁默不作聲的赫連真也悄悄支棱起耳朵聽著。

穀三娘考慮了片刻,組織好語言才開口道:“其實細論起來王狩有恩於我,我那個樣子實是遷怒於他。”

不等二人詢問,接著正色道:“當年我與穀叔逃出長安城,其實並未完全擺脫追殺。穀叔覺得隻有出了關纔能有條生絡,於是我們一路往西行。但我二人傷勢頗重,尤其是穀叔,他那時候也就比死人多口氣兒,不知哪一刻就會倒下了。我知曉他強撐著隻是因為放心不下我,一旦我們安全脫離,他可能就會真的閉眼了!我整宿整宿的不敢熟睡,就怕再睜眼時這世間隻留了我一人。那陣子我是真的怕,我那時說白了就是個未見過世麵的小娘子,如果離了穀叔,我實在沒信心能獨活下去。”

她說到此處,轉頭看著赫連真,憐惜的拍著他單薄的肩膀。赫連讀出了她眼中的情緒,衝著她甜甜的笑了出來。

穀三娘又轉身看著安詳的穀叔,和緩的繼續敘述,“我們一路躲躲藏藏,用了兩個多月時間纔好不容易到了秦州。但未曾想這裡卻早有殺手候著,穀叔帶著我直對上了截殺的人,因為我們實在是逃不動了!我已經做好了死在那處的準備,卻沒成想突然衝出來一夥人,那些人都蒙了臉,身手極佳,沒費多少功夫就把追殺的人斬殺殆儘。他們清理了現場,也不表明身份就要帶著我和穀叔走。我倆已是強弩之末,也顧不得他們是好是歹,隻能任人處置。我們被安置到了一處偏僻的宅院,穀叔悄悄的安撫我說‘他們應是軍中之人’叫我靜下心來,彆怕。果然沒過多久正主就來了,接待我們的就是王狩。他的族叔正是現任朔方節度使王忠嗣!他的大名你們都聽過吧!”

赫連真乍一聽聞便激動起來,嚷著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率軍三戰三捷,全殲契丹的大將軍!”

沈晴也一臉愕然,點著頭道:“我就是再孤陋寡聞也知曉王將軍的名頭啊!這王郎君可是來頭不小!聽你這般說人家就算以你恩人自居都不為過,你何故是那副嘴臉?”

赫連真也跟著點頭,雖未言語但也是滿臉寫著不讚同!王將軍那是他憧憬的真英雄,想來他侄兒也自不會是惡人!聽說此次還是他帶兵來救援,三娘怎能如此對人家冷言冷語!

穀三娘頂著他倆略帶譴責的目光,連歎了幾口氣,心道,我就知曉,這事任誰聽了也會覺得我不識好歹,可其中的恩怨卻也不是旁人所能領會的。於是,她耐下性子解釋起來,“王狩見了我們,很是熱情的留我們住下,又尋來醫士給穀叔療傷。從他那我們才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說他叔父聽聞太子被陷害就開始著手救人,那些密謀之人權勢熏天,要想在他們聯手之下逃出生天無異於癡人說夢。王將軍早早就安排了人手接應我們,但我們這一路行蹤太過隱蔽,他派出的人也是尋而不得!彆無他法隻得跟在追殺我們的人身後,企圖能先一步救下我們。幸好最後結果還不錯!王狩叫我們安心的住下,說是他叔父會庇護我倆。我跟穀叔乍一聽自是感激不儘,但靜下心後慢慢的思索,卻覺出不對來!照王狩所說,王將軍在詹士府被屠之時已派出了人手,但據穀叔所知,那時候他人並不在長安城裡。即使他反應再快,手段再強也不是這一時三刻就能安排穩妥的!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在此之前他就得了訊息!即便不詳儘,也肯定探得了些風吹草動!但他卻未知會過太子,哪怕暗示一下也無!你們八成也有所耳聞,王將軍跟如今的太子也就是當時的忠王是鳩車竹馬、總角之交!我說這些不是為我跟穀叔找藉口,但當時我倆剛被滅了滿門,又被追殺了許久,難免思想有些偏激,戾氣也甚重!我們一合計,頓覺這王家站在忠王背後,定也是盼著從龍之功的。想來太子若是被拉下馬,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大機遇,隻隔岸觀火沒落井下石就算得上客氣了!那時候穀叔還不知阿耶把名冊給了我,但我卻不得不多琢磨。我隻要一想到王家是為名冊而來,就覺得心徹骨的涼,冷汗一層層的濕透後背……所以我比穀叔更戒備,對王狩的百般示好也當成他居心叵測,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說到這穀三娘就停住了話頭,揉著額角,滿臉疲憊的望著穀叔,似自言自語的輕聲道:“經過這麼些年我早想明白了,那等隱秘之事哪是輕易就能得知的。人家危難時能伸把手當真是仁至義儘了!退一萬步講,就算王忠嗣當時真探得什麼風聲,也不好冒冒然就透露出來,朝堂上的那些個波雲詭譎、爾虞我詐不得不妨,畢竟誰也不願好心辦了事,到頭來還惹得自己一身腥。”

沈晴已經完全理解了穀三孃的心緒,不禁唏噓起她這些年的坎坷不易,見她能有現下的片刻安穩也實屬難得,遂不願看她再傷懷,就接過話茬,帶些調侃地道:“看來你能安然出關也多半是仰仗著人家!一會兒王郎君再來,你可態度好些,那般橫眉怒目的倒像是人家欠著你的!”

穀三娘也不由輕笑了起來,“你不知,我倆相處自來如此!我與穀叔本來就對王家心存芥蒂,再加上忠王真被封了太子,王大將軍也被封了太子右衛率,那正是穀叔原先的官職,我們得知後更是有所怨懟。穀叔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所以我們執意出關,我覺得王將軍也是為了避免施恩不成反成仇,也未多阻攔,就給我們弄好了身份文牒,讓王狩一路護送著我們出了關內。王狩這人是個直腸子,沒什麼彎彎繞,當時還樂嗬嗬的讓我在客棧等他,他回去複了命,就要同我們結伴去關外耍上些時候。我那時是起了小人之心,橫豎都覺得他不是好人,如何肯留下來等他,自是他擡腳才走我們就趕緊收拾包裹,兜兜轉轉了好些地方,覺得不會再被尋得行蹤了纔在這柔遠縣安家落戶。”

正說著院裡傳來些微響動,穀三娘豎起跟手指,示意幾人禁聲。

很快半掩的屋門被人拍了幾下,卻並未推開,一道聲音小心翼翼地傳進來,“菲菲,你在屋中嗎?我回來了。”

沈晴聽了他的說詞,悄聲在穀三娘耳邊道:“這傻子不會真覺得欠了你什麼吧!”

穀三娘白了她一眼,揚聲道:“王郎君請進!”

王狩推開門,有些不自在的邁了進來,他慌忙的掃了眼四周,頗有些失望的道:“哦,不是你閨房啊!”

沈晴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又怕王狩麵子上過不去,忙用帕子掩了臉。赫連真也瞪大眼,心中描繪的英勇形象瞬間崩得渣都不剩!他實難想象,那般英武之人的侄兒竟是這個模樣!

穀三娘也看著他一陣無語,好半天才緩了神色,道:“都是故人,你也給蔣世叔行個禮吧!”

王狩整肅好衣冠,端正的在榻前行了子侄禮。他起身後把一卷名冊遞到穀三娘手中道:“這是你要的名單,每人的年齡出身我都錄在上頭,你若還想知曉什麼就到縣衙尋我。這幾日我都在衙中坐鎮走不開,夜裡我會派一隊人過來在巷口守著,你自己也當心些!”

說完轉身對沈晴二人拱手一禮,就要離開。

穀三娘卻出聲喚住他,“王三郎也莫要太過操勞,慢走!”

王狩驟然聽得穀三娘換了稱呼,受寵若驚的聲音都磕巴了,“會的,會的!菲,菲菲,我若是明日還來,你會不會煩我?”

見穀三娘搖了頭,竟一路笑嗬嗬的跑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日,穀三娘三人忙活著穀叔的身後事。經這一劫,縣裡幾乎處處可見白幡,家家都有人弔唁。

臨縣傳來訊息,納職被屠了城,百姓十去七八,援軍到時看著滿目瘡痍,不少漢子都猩紅了眼,那摞成山的屍堆和漫過腳麵的血海,恍若置身人間地獄……

穀記酒肆索性掛了歇業的牌子。

王狩忙得焦頭爛額,但還是每日裡抽空過來坐一坐,有時候甚至來不及喝盞茶就被追來的部下又催了回去。

高晉自從那日發脾氣走後,竟未再登門。沈晴時不時的會去照看下陳覓,她曾旁敲側擊的尋問過,可陳覓那腹裡黑愣是裝作聽不懂,到頭來什麼都沒打聽到。

穀三娘倒是沉穩得很,整日裡給穀叔守好三個時辰的陵,就開始規劃出殯的路線,盤算著送穀叔最後一程。

沈晴怕他們二人真會就此互不搭理,遂背著穀三娘同赫連真商量,合計著要不要去跟高晉透個口風!

誰曾想,赫連真卻瞥著大眼睛,連翻了幾個白眼,道:“阿沈恁是愚笨!那害了穀叔之人還藏在暗處,他對穀叔出手就是為了除去威脅,若是知曉高縣尉對我們頗多關照,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對他下手!你當三娘為何把他氣跑了,還不是為了顧全他的安危!你連這個都想不通!嘖嘖嘖!”

沈晴氣得一巴掌糊上他腦門,惡聲惡氣的吼道:“兔崽子真是翅膀硬啦!還敢嘲笑起你姑奶奶了!”她嘴上罵得凶,心裡卻著實鬆了口氣。

這日裡穀三娘已準備妥當,她問王狩借了人,打算明日一早就啟程把穀叔送進天山。她此時正愁著如何開口勸那兩人留下。從始至終她都是打算獨自動身的,拖到現在還未說出口,就是怕她們死活不依。沈晴還好,好歹說得通道理。赫連真那孩子說不得得敲暈了了事……

反正她已經跟王狩商量好,明日她前腳走,他就差人把他們送去陳覓那。一來方便彼此照顧,二則暗中之人就算想下黑手好歹也會估計點陳覓官差的身份!

正想著事,就聽得赫連真一溜小跑的推了屋門,神秘兮兮的湊到她眼前道:“三娘,又來了個年輕郎君說是來尋你的!”

穀三娘看著他鬼靈精般轉著眼球,用手指戳著他額頭道:“你這孩子啊!可真是……讓沈晴瞧見你這副模樣,非得追著打你!”

“她哪顧得上我,一早就去尋她的陳郎君了!”

“可把你慣得沒大沒小了!”

穀三娘同赫連真鬥著嘴就出了後院。前廳的大門四敞著,廊下如鬆似柏的立了一人,聽腳步聲接近忙回了神,遠遠的衝著穀三娘粲然而笑,卻是一臉風塵的裴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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