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後,她守著破院種田求生 第13章 煙渣求乞
火把熄滅後的濃稠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間淹沒了淺溝,也淹沒了李青禾最後一點殘存的力氣和感知。她臉朝下撲倒在冰冷的泥地裡,臉頰緊貼著鋒利的碎石,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底那片瞬間炸裂開來的、滅頂的絕望!黑暗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近在咫尺,彷彿就在淺溝裡肆虐!
「不……不……」破碎的嗚咽卡在喉嚨裡,帶著血沫。她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意誌力,如同瀕死的蠕蟲,一點點在冰冷的泥地上蹭著,朝著淺溝的方向挪動。手指摳進濕冷的泥土,指甲翻卷的劇痛也無法喚醒麻木的四肢。
不知過了多久,當第一縷慘淡的灰白天光艱難地刺破荒坡的黑暗時,她纔像從一場漫長的酷刑中掙脫,掙紮著抬起沾滿泥汙血漬的頭顱。
天亮了。風依舊刺骨,帶著倒春寒殘餘的濕冷。
她幾乎不敢去看。
目光,如同生鏽的鈍刀,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移向那道承載著全部生死的淺溝。
眼前的情景,讓她的呼吸瞬間停滯!
昨夜田鼠肆虐的地方,泥土被扒開了一個更大的坑洞!兩株原本位置靠邊的、最幼小的粟苗,連同根部被啃噬得乾乾淨淨,隻留下兩個光禿禿、黑乎乎的小坑!坑邊散落著幾片被嚼得稀爛、沾滿泥汙的嫩葉殘骸!
而淺溝中央,那幾株僥幸躲過鼠口、她拚了性命守護的粟苗……
它們還活著!葉片在晨光中微微顫抖著,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脆弱綠意。
狂喜的浪潮尚未湧起,就被眼前更恐怖的景象狠狠拍碎!
就在那幾片好不容易舒展開的、嫩綠的葉片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無數芝麻粒大小、青黃相間的小蟲子!它們緊緊吸附在葉片的背麵、葉脈的縫隙,貪婪地吮吸著!葉片被啃噬得坑坑窪窪,邊緣捲曲發黃,更可怕的是,葉片表麵覆蓋著一層粘膩、反光的、如同油汙般的液體!那是蚜蟲分泌的蜜露!在慘淡的晨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像一層死亡的糖衣!
一夜之間!鼠口餘生,又遭蟲噬!
一股冰冷的、混合著巨大恐懼和無力感的絕望,如同萬鈞巨石,狠狠砸在李青禾的頭頂!她僵在原地,渾身冰冷,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那雙被濃煙燻烤了三個長夜、早已布滿血絲、刺痛無比的眼睛,此刻死死地、近乎呆滯地盯著葉片上那層令人頭皮發麻的、蠕動的蟲群和粘膩的蜜露。
完了……全完了……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比烏鴉啄食、比倒春寒、比田鼠啃噬更徹底的絕望!蟲子!密密麻麻的蟲子!啃食著她的命根子!而她,束手無策!
破窯裡有什麼?隻有冰冷的泥土和絕望!拿什麼對付這些比碎瓷更惡毒的小東西?!
她像一尊被瞬間抽空了靈魂的泥塑,癱坐在冰冷的溝邊。目光空洞地掃過那幾株在蟲群肆虐下艱難求存的幼苗,又茫然地望向遠處灰濛濛的村落輪廓。那裡,有嫋嫋的炊煙升起,帶著人間煙火的溫暖氣息,卻與她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一個微弱的、源自遙遠記憶的聲音,如同沉入水底的最後一根稻草,在絕望的深潭裡掙紮著浮了上來——煙……煙渣水?似乎……聽誰提過一嘴?能殺蟲子?
煙渣!煙鍋子裡磕出來的、又苦又辣的黑渣子!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黑暗!瞬間點燃了她眼底最後一點微弱的火星!
李家溝!村裡有人抽煙!老煙槍!王嬸家的老頭子!張屠戶!還有……村東頭那個整天叼著空煙杆晃悠的老獵戶張伯!
討!去討煙渣!哪怕隻有一點點!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羞恥、恐懼和被人驅趕的記憶!她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快得牽動了全身的傷痛,讓她眼前一黑,但她不管不顧!衝回破窯,在那堆破爛裡瘋狂翻找!終於,她找到了一個邊緣豁口、沾滿泥垢的破陶碗!
她緊緊攥著那個破碗,如同攥著最後的救命符!顧不上滿身的泥汙、血漬、煙灰和牛糞殘留的惡臭,更顧不上那雙被濃煙熏得刺痛模糊、視線扭曲的眼睛!她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西坡,朝著那片飄著炊煙的村落,朝著那扇扇緊閉的、可能蘊含著一絲生機的門扉,狂奔而去!
村口的老槐樹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空氣中彌漫著柴火和稀粥的微薄香氣。幾個早起的村婦正在井台邊打水,看到李青禾如同瘋婆子般衝進村子,滿身汙穢,雙目赤紅,手裡死死攥著一個破碗,頓時像見了瘟神,慌忙提著水桶躲開老遠,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看!西坡那個……」
「哎喲,造孽哦,這副鬼樣子!」
「手裡拿個破碗,要飯呢?」
「離遠點!晦氣!」
那些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李青禾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上。她咬緊下唇,嘗到更濃的血腥味,強迫自己不去聽,不去看。她的眼睛裡隻有煙渣!隻有那能殺死蟲子的黑渣子!
她踉蹌著,衝向記憶中離村口最近的第一戶人家——張屠戶家。厚重的木板門緊閉著,門環上沾著油膩。她伸出那隻沾滿泥汙血痂、顫抖不止的手,用破碗的邊緣,極其輕微地、帶著卑微的試探,敲了敲門板。
「篤…篤篤…」
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裡麵毫無動靜。
她加重了力道,用破碗的底,又敲了敲。
「篤篤!篤篤!」
「誰啊?!大清早的嚎喪呢?!」一個粗嘎暴躁的男人聲音猛地從門內響起,帶著被驚擾的不耐煩。緊接著,門閂響動,厚重的木板門「吱呀」一聲拉開一條縫。張屠戶那張油光滿麵、橫肉虯結的臉探了出來,一雙被肥肉擠成細縫的眼睛,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上下打量著門口如同乞丐般的李青禾。
「張……張大哥……」李青禾的聲音乾澀嘶啞,幾乎不成調,她艱難地吞嚥了一下,試圖潤澤火燒火燎的喉嚨,「求……求您點東西……」
「滾!」沒等她說完,張屠戶看清是她,那點不耐煩瞬間變成了極度的厭惡和驅趕,「要飯滾遠點!彆臟了我家門口!晦氣東西!」話音未落,「砰!」一聲巨響,厚重的門板在她麵前狠狠摔上!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也震得她渾身一顫,踉蹌著後退一步。
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死死攥著破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尚未癒合的傷口裡,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強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
不能停!為了那點苗!為了活命!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轉向下一家。是村西頭一個寡居的老婆子家。低矮的土牆,破舊的木門虛掩著。
她再次鼓起勇氣,用破碗輕輕敲了敲門框。
「篤篤…」
裡麵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門被拉開一條縫。一張布滿皺紋、寫滿警惕和疑惑的老臉探了出來。
「大娘……」李青禾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我……我的苗……生了蟲子……快死了……求您……求您給點煙鍋渣子……一點點就行……」
老婆子渾濁的眼睛在她身上掃過,看到她那雙被煙熏得赤紅模糊、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到她手裡的破碗,又聞到她身上那股濃烈的、混合著各種汙穢的氣味,臉上瞬間露出驚恐和嫌惡的表情,像躲避瘟疫般猛地縮回頭!
「沒有!沒有!快走快走!」伴隨著驚慌的驅趕聲,「砰!」門被從裡麵死死閂上了!
第三家。第四家……
她像一個遊蕩的孤魂,在清晨冷清的村巷裡,挨家挨戶地敲打著門扉。每一次敲門,都像是在用儘全身的力氣去撞擊一堵冰冷的、名為「鄙夷」和「驅趕」的牆。
「滾開!被休的晦氣!」
「煙渣?沒有!快走!」
「蟲子?關我屁事!彆杵在這兒!」
「再敲放狗了!」
冰冷的拒絕,刻薄的驅趕,嫌惡的眼神,如同無數把淬毒的冰錐,一次次狠狠紮進她的心窩。每一次被拒之門外,她眼底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就黯淡一分,身體就更冰冷一分。手中的破碗越來越沉重,彷彿有千斤之重。被濃煙燻烤的眼睛刺痛難當,淚水不受控製地混合著眼眵和煙灰流下,在臉上衝出兩道汙濁的淚痕,視野更加模糊扭曲。
絕望,如同冰冷的沼澤,一點點將她吞噬。她機械地挪動著腳步,走向記憶中最後一處可能——村東頭,王嬸家。王嬸是村裡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家老頭子也是個老煙槍。
破敗的籬笆院,低矮的茅草屋。院門半掩著。李青禾站在門口,渾身冰冷,幾乎失去了敲門的勇氣。破碗的邊緣深深硌著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她看著院裡晾曬的粗布衣服,看著煙囪裡冒出的嫋嫋炊煙,聞著那淡淡的、屬於家的溫暖氣息,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衝上鼻尖。
為了那點苗……為了活命……
她顫抖著,用儘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舉起那隻沾滿泥汙血痂、握著破碗的手,極其輕微地、帶著最後的卑微和絕望,敲了敲那扇半掩的、斑駁的木板院門。
「篤……」
聲音微不可聞。
裡麵沒有回應。隻有風吹過籬笆的沙沙聲。
她心一橫,閉上被煙熏得刺痛模糊的眼睛,用破碗的底,加重了力道,再次敲了下去!
「篤篤!篤篤!」
「誰啊?」一個略顯尖利、帶著被打擾的不耐煩的女人聲音從屋裡傳來。緊接著,腳步聲響起,院門被「吱呀」一聲完全拉開。
王嬸那張略顯刻薄、此刻帶著明顯不悅的臉出現在門口。她穿著半舊的靛藍粗布襖,腰間係著圍裙,手裡還拿著個正在擇的野菜。當她看清門口站著的李青禾時,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極度的嫌棄和厭惡。
「是你?!」王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濃的驅趕意味,「大清早的敲什麼敲?晦氣都敲來了!滾!滾遠點!」說著就要關門。
「王嬸!」李青禾猛地向前一步,用身體卡住即將關閉的門縫!這一個動作耗儘了她最後的力氣,她幾乎站立不穩,隻能死死地用手扒住門框,那雙被濃煙熏得赤紅模糊、布滿血絲、淚水混合著煙灰不斷流淌的眼睛,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絕望和哀求,死死地盯著王嬸!
「我的苗……要死了!」她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哭腔和血沫,「生……生了蚜蟲!密密麻麻……葉子都……都粘住了!求您……求您給點煙鍋渣子!一點點……就一點點!泡水……殺蟲子……求求您!救救我的苗……救救我……」
她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摳出來的血塊。那雙被煙熏火燎、此刻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哀求而顯得異常駭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王嬸,淚水混著汙濁的煙灰,在她蠟黃枯槁的臉上肆意流淌,留下道道絕望的溝壑。
王嬸被她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和那歇斯底裡的哀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皺著眉,嫌惡地打量著李青禾,目光在她赤紅模糊、淚流不止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她手裡那個沾滿泥垢的破碗。
「蚜蟲?」王嬸的眉頭皺得更緊,帶著一絲審視,「西坡那破窯邊?你能種出苗?」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懷疑和不屑。
「真的!真的活了!」李青禾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語無倫次地比劃著,「就……就幾棵!快被蟲子啃光了!求您……煙渣……一點點就好……」
王嬸盯著她看了幾秒,那雙刻薄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嫌惡,有憐憫,或許還有一絲對「苗活了」這件事本身的難以置信。最終,她撇了撇嘴,極其不耐煩地、帶著施捨般的語氣說道:「等著!」
她轉身進了屋。留下李青禾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地扒著門框,身體因為緊張和虛脫而劇烈顫抖,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王嬸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她手裡捏著一個用舊油紙隨意折成的小包,隻有半個巴掌大,裡麵裝著黑乎乎、散發著濃烈嗆人煙草氣味的渣滓。她隔著老遠,像丟什麼臟東西一樣,將那小包朝著李青禾腳邊的泥地上一扔!
「喏!就這點!省著點用!」王嬸的聲音依舊刻薄,帶著驅趕的意味,「記住!摻水煮透!熬成黑湯!涼透了才能往苗上噴!還有——」她特意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過來人的嚴厲,「噴下來的死蟲子,千萬彆圖省事埋田裡!撿乾淨!丟遠點!不然爛在地裡,明年蟲子更多!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謝謝王嬸!謝謝!」李青禾如同聽到了天籟之音!巨大的狂喜瞬間衝垮了所有防線!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不顧地上的泥汙,伸出那雙沾滿汙穢的手,如同搶奪稀世珍寶般,死死地將那個小小的油紙包抓在手心!緊緊攥住!那粗糙的油紙和裡麵刺鼻的煙草氣味,此刻成了世間最珍貴的饋贈!
她語無倫次地道謝,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行了行了!快走快走!彆在這兒磕頭,折我壽!」王嬸極其不耐煩地揮著手,像驅趕蒼蠅,「記住了!煮透!死蟲丟遠!」說完,「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院門。
李青禾依舊跪在冰冷的泥地裡,雙手死死地捧著那個小小的油紙包,緊緊按在劇烈起伏的、冰冷的胸口。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衝刷著臉上的泥汙和煙灰,滴落在緊握油紙包的手背上。這一次,是滾燙的,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和無法言說的酸楚。
她掙紮著爬起來,將那小小的油紙包如同聖物般塞進懷裡最貼身的地方。然後,她抓起那個沾滿泥垢的破碗,看也沒看身後緊閉的院門,更沒理會遠處井台邊那些窺探和鄙夷的目光,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朝著西坡破窯的方向,朝著她最後那點微弱的希望,踉蹌著、卻又無比堅定地狂奔而去!
風在耳邊呼嘯,胸腔如同破敗的風箱。但懷裡的油紙包緊貼著麵板,散發著濃烈刺鼻的煙草氣味,那氣味,此刻卻如同生命的芬芳,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穿透無邊的絕望,奔向那片遍佈碎瓷的「窯工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