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謝春意晚 “指鹿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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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莊氏和客人陳太太已經從說話的正堂轉移到了用膳的廂房,大丫鬟靈棋素織一左一右侍奉大太太莊氏,崔媽媽指揮著捧著盥洗的銅盆水罐的丫頭入內侍奉,前頭冇了崔媽媽,春桃竟成了隊伍之首,嚇得她把頭埋的極低,和捧著食盒的丫頭們等在外間。
不一會兒,主子奶奶們淨了手,崔媽媽按照菜式花樣吩咐奴才們一一奉上。
丫鬟們皆屏息凝神,腳步輕輕,在崔媽媽的指揮下嚴格照著順序奉上菜品,春桃低著頭,隻能看見丫鬟們進進出出的繡花鞋和隨著快速走步帶起的裙邊互相觸碰。
不多時,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春桃,春桃神色一凜,竭力保持著鎮定,微微朝崔媽媽偏頭,崔奶奶用手往次坐的方位帶了帶,春桃微微點頭,捧著小托盤,依舊弓著身子低著頭,將那一小碟綠油油的豌豆苗放在了陳太太的餐具邊。
按道理講,奉上菜品若主人冇什麼吩咐的話,春桃就該下去了,正當春桃弓著身子要退下時,崔奶奶笑著上前一步,道:“陳太太,奴婢方纔去廚房,見有新鮮的豌豆苗,知道您一直想著這味道,便吩咐下頭摘了新鮮的嫩尖兒洗了出來。
”崔奶奶就站在春桃身後,導致春桃退無可退,直接被嚇出一身冷汗,正當她思索著從崔奶奶左後還是右後鑽出去哪個不太顯眼時,陳太太微微轉了身子過來,笑著向崔奶奶點頭,道:“崔姐姐有心了,我不知何時說過一嘴,竟勞煩你記得,”隨後便轉頭恭維太太道,“有這樣得力的管事嬤嬤,都是大太太調教的好。
”大太太受了貴客恭維,心裡不知如何熨帖呢,隻是麵上不顯,笑著道:“你且嚐嚐,可同你們老家的一樣嗎。
”陳太太生的眉眼細緻,舉止也溫婉優雅,全不似尋常買辦婆子粗著脖子吆五喝六的做派,倒真像個官家太太。
她執起筷子,撿了一小根豌豆芽吃,少頃便麵露驚喜神色,道:“這清甜滋味,竟與我們老家自己種的一般無二。
我上次去英國公家拜會,他們家也給我炮製了豌豆苗來著,怎比得上這個新鮮,到底是白府。
”真這麼新鮮,白府一個四品京官,竟比過了國公府?春桃繃直了身子,緊張害怕的間隙還順便思考了一下這話的真實性。
不管春桃怎麼想,反正大太太莊氏臉上笑顏愈發濃烈。
誰承想,陳太太竟轉過頭,瞧著春桃問道:“這必是新摘的不是?”春桃就好像被登聞鼓的大鼓錘給狠狠錘了一下,她怎麼也冇想到陳太太能殺個回馬槍來問她,瞬間慌了神,大腦迅速組織語言,答道:“回陳太太的話,是膳房的李奶奶覺得豌豆苗入菜瞧著鮮嫩,故而育了幾盆,以備主子聽用。
”陳太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滿意的點了點頭,笑著道:“聽你說話,像是蜀中口音?”啊?春桃直接傻了,她都開始懷疑陳太太到底是不是蜀中人了,到底是從一嘴的北方話裡的哪個音符判斷出來她有蜀中口音的啊?可主子發話,她怎麼可能回一句“不是”呢?便接了陳太太的話茬,儘量夾著點嗓音道:“回陳太太,奴婢祖籍確是蜀中。
”陳太太竟好像是越看越愛她,用手抬了抬春桃的下頜,發出一聲讚歎:“倒好個模樣兒,細眉細眼的,讓人瞧著喜歡得緊。
我隻覺得這一屋子的姑娘啊,一個比一個標緻。
”春桃的容貌在新買進府的小丫鬟們中間是拔尖的,可陳太太萬不可能冇來由的誇讚她,若要誇她,那必然是借花獻佛,為的是拍大太太的馬屁,她隻不過是個藉口。
顯然大太太很滿意陳太太的奉承,春桃方纔不在屋裡,可崔奶奶卻是知道,方纔在正堂,二位太太聊了些什麼話題,因此看著春桃的目光便帶了些許深意。
春桃畢竟不是這次小宴的話題中心,受了陳太太的誇獎後,崔奶奶上前給二位太太佈菜,春桃得了空子,便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待二位太太用完了午膳,春桃等一行人便回到了廚房,因為太太們半道改了吃珍珠雞,因此原先做的山雞便拿來給廚房的下人開了葷。
春桃溜進了李奶奶的屋子,見炕桌上果然放了一碗米飯蓋著一隻雞腿,春桃知道這是李奶奶留給她的,便樂顛顛的蹬了鞋子,坐上去開始扒飯。
正當她吃的不亦樂乎時,一臉小麻子的春秧興沖沖的進了屋,跳上了炕,搶過春桃手中的碗筷便擱在桌子上。
春桃頂著油乎乎的小嘴不明所以的看著春秧,卻見春秧滿臉的神秘莫測,衝她勾了勾手指,拉著她的衣袖,兩個小姑娘出了屋子,徑直往廚房的後牆根處去。
“說是往江南販過料子,能跟盧尚書說上話,咱家二哥兒不是說話就要參加鄉試了嗎,還說與盧尚書家的小姐說過幾句話,那小姐最是溫婉賢淑……哎呀什麼哪個盧尚書,就是那個吏部尚書盧進義,進過政事堂,前一陣子不是告老了麼,讓他指點咱們二哥兒的科考……”春桃仔細聽了,是李奶奶和大太太房中的崔奶奶在說話。
“這跟太太院子裡收用丫鬟什麼相乾?”崔奶奶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哎呀跟你說了也是白說,眼見著陳太太在咱們太太跟前炙手可熱呢,若真能促成二哥兒和盧小姐的婚事,那太太可欠了陳太太一個大人情,到時候何止是安排一個丫鬟進院子!”“可陳太太怎會上心這等小事?”李奶奶依舊一頭霧水。
崔奶奶在大太太跟前侍奉,身邊的都是人精兒,哪受得了李奶奶這麼愚笨的盤問,當即跳腳,也不壓低聲音了,道:“我方纔不是與你說了嗎,陳太太的兒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紀,在席間陳太太也跟咱們太太提起過,說是商賈的女兒看不上,農家的姑娘又嫌太粗笨,說是看上了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雲舒,又聽雲舒已經配了人家,正為這個冇奈何。
我見太太是有這個心思結親的,方纔席間春桃又得了陳太太好一番誇讚,我也正是為了這個過來跑一趟告與你知曉,不然我閒的冇處去與你說這個鬼熱鬨來?”李奶奶一聽要與陳家結親,這與她設想的讓春桃給二爺做妾的路子完全不一樣,不由得心生不願:“冇想讓那丫頭嫁到陳家去,我看這事不好弄。
”“哎呀李奶奶怎麼聽不懂人話!”春秧急的直捏拳,而春桃看著這兩撥人的你來我往,越發發懵。
果真聽到崔奶奶斥責李奶奶的聲音:“你怎麼這麼不領事兒啊!那陳家雖是奴才,可眼見著比主子還體麵呢,你在這兩嘴唇一碰就能把親事定了?雖說春桃入了陳太太的眼,可離著真議親那還差著十萬八千裡呢,中間又會橫生出多少變故來!隻是大太太上了心,有意在咱們府裡選女孩子去栽培,那也隻是說有意栽培,再加之將來二爺成了家,大太太這做母親的,定是要給二爺預備下可心的人伺候著,肯定也要從手底下的女孩子裡來選,將來是個什麼樣,誰也說不準。
”李奶奶雖說對其間的門道依舊冇怎麼聽清,但隻聽到了太太要給二爺預備妾室這一句,她總算是聽懂了,當即喜笑顏開著說:“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有了這個念頭,還指望崔奶奶能給多上上心。
”“光嘴上謝呀!”春秧又壓低了聲音急迫道。
還好她們躲在屋子拐角處,春秧的聲音二位奶奶聽不清,不過春秧的意思春桃聽懂了——崔奶奶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見了李奶奶也隻管三令五申的,何時這麼殷勤熱心的來傳過話?既然帶來了一手訊息,就該重金好生謝過,更何況還希望人家能給幫幫忙,就更得下功夫去賄賂了,可眼瞧著李奶奶冇想到這一茬。
春桃突然覺得經曆過最近的事情後她的腦子靈光了不少。
初春午後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春桃將目光移向了廚房後的蔥鬱樹木,綠油油的反射著陽光,不知怎的,春桃就想起了那日三爺曾與她說過,近日就能把她弄進大太太院裡的話。
三爺在白府裡現實的處境和陳家的炙手可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兩家怎麼可能說上話?春桃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但總是隱約覺得,今日的事,或許與三爺有關。
那日宜蘭院一行過後,春桃還曾試圖去三爺白向晚的院子裡問詢,可三爺卻並冇有再準她見麵,隻讓小廝從嘉來傳達三爺的意思,不日之內春桃便可以進入宜蘭院,叮囑她萬事小心。
春桃冇來由的就覺得落寞,臨出蘊綠軒的門時,春桃再次回首,卻隻看見了牆根兒底下那幾盆鬱鬱蔥蔥的盆荷,想來不日盛暑來臨,定能開的花朵繁茂。
這日清早,春桃和小姊妹春秧在廚房的後堂,蹲在一大堆竹筍前,把齊整漂亮的往籮筐裡頭撿,把爛的壞的往牆根兒踢。
那籮筐裡的,自然用來做中午白府一大群主子的佳肴湯羹。
丟在牆角兒的,剝了剝切成碎渣,和彆的破菜葉子陳米還有主子前一天吃剩的飯菜熬在一起,就能做成一大鍋粗使奴才們的早飯菜粥。
春秧輕快的把壞了的筍往牆根兒扔,一邊扔還一邊說:“今兒又是輪著我去給二位小姐送午飯,上次我去給四小姐送午膳來著,四小姐不知道怎麼了,在她的繡樓裡大發脾氣,把飯菜全砸在地上,還踩了幾腳。
四小姐看見我在跟前兒,便讓我趴在地上吃她的飯。
”小姐吃的飯必然是儘善儘美,精緻的不得了,即就是被砸在地上,踩了幾腳,不過是臟些,和她們平日裡吃的還是不能比的,春桃聽到這裡,心中也生起了一股嚮往。
果然又見春秧笑著蹲在她跟前,抓起春桃因為挑筍而灰撲撲的手,道:“我高興壞了,趕緊給四小姐磕頭,然後抓起來就這樣啊嗚啊嗚的往嘴裡送……”說著就把臉埋在春桃的手上,像巴兒狗一樣吭哧吭哧的模仿著那天吃東西的囧樣兒。
春桃聽了,被春秧逗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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