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謝春意晚 前程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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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是世道越發艱難了，連你媽媽這樣精明會過日子的人都得把女兒賣進府裡。
”“其實賣進來纔是正理兒，我聽隔壁太傅府的丫鬟繡橘說，如今各省鬧饑荒的厲害，北邊的中山國和魏國亂的要命，經常有中山國的饑民逃到咱們國來，被亂箭一茬茬的射死，外頭亂糟糟的，京城的老百姓也難開交。
”春桃接話道，眼見另外兩個小姑娘神色變得驚恐，連忙轉了話頭對翩翩道：“你進了府，一則家中能少一個人口，二則到底府裡能給你保障吃飯，你媽媽的籌謀不錯的。
”翩翩連連點頭。
春秧則是挑眉衝春桃道：“你幾時認得了太傅府的人啊？”“上次送栗子糕給二爺，那時結交的，她在太傅府公子跟前侍奉，想來這些事是太傅府公子告訴她的。
她三不五時的還給我些糕點吃，上次給你嘗的那塊龍鬚酥，就是她給的。
”其實那天還結交了白三爺，春桃甜滋滋的想著。
春秧點點頭，小小的人兒做出一副老成市儈的模樣兒，對春桃道：“不錯，以後介紹我認識。
”春桃自然答應。
翩翩見兩個春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她一輩子也不知道的話，不由心中羨慕，越發認可了母親把自己賣進府裡的決策。
幾個小姑娘閒話的間隙，管家太太任興媳婦便在這時來到了後廚。
吳嫂子見任興媳婦大駕光臨，連忙丟下手中活計，給任興媳婦問好作揖，笑的極其諂媚。
誰知任興媳婦直接越過了吳嫂子，並冇有給她眼神。
管家太太駕臨，兀自在院中站定，後廚的幾位廚娘與各自跟的小丫頭學徒等，便立刻丟了手中活計，在院子裡一字兒排開聽候訓示。
“哪個是春桃小丫頭？”任興媳婦並不理會眾人，連一句多餘的客套也無。
李奶奶連忙上前，把春桃扯過來交給任興媳婦。
任興媳婦是大太太跟前聽差的管家奶奶，生的細皮嫩肉，勻白的臉，用眉筆勾出一雙細高眉毛，眼神冇分給任何人，隻瞧了一眼春桃，點頭道：“先去靈棋姑娘那兒派差，晚間兒再回來拿包袱收拾住處。
”竟直接就走馬上任了！這麼快！春桃和春秧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皆看到了驚喜的神色。
來不及與李奶奶作彆，春桃便被任興媳婦揪著胳膊領走了。
在此之前，春桃曾無數次的或憧憬或恐懼的幻想著她進入宜蘭院的生活，她以為她呆鈍淡漠的性子會很難與宜蘭院的精英丫鬟們相處。
畢竟這裡是白府頭部話事人大太太莊氏所居的院落，是朝廷命官後宅的心臟所在，在裡麵的丫鬟不是精明能乾，便是身有所長，在府中出入行走，皆是用鼻子看人，想想都難以相處。
任興媳婦自然不會照顧這三等小丫鬟的心情，一路上用大太太禦下的手段恫嚇著春桃，不外乎是希望嚇住這個十二三的小丫頭，讓她乖乖聽話，自己的差事便了結了。
“宜蘭院可不比彆處，錯了規矩隻管打死，不許出院子，不許胡亂穿戴衣裳首飾，正堂冇吩咐不得進去……”任興媳婦的話還在繼續，春桃心中的恐懼也漸漸加重，她回頭看了看愈來愈遠，漸漸模糊在視線裡的後廚，有些想哭，卻也知道她再回不去了。
從三四歲離了娘起，她被各種人牙子在大大小小的城市倒賣，最終飄萍一般落在了白府，李奶奶不是她的親孃，那短暫的養育之恩亦是明碼標價，她要回去後廚是絕對不會被接受的，這裡冇有人會像親生爹孃一樣慣著她。
春桃直到腳步踏進宜蘭院之前，心中都有一種扭頭跑回後廚的衝動，講真的，如果李奶奶是她親孃，她鐵定跑。
這樣恍惚的情緒，直到她被領到宜蘭院的後罩房，交給了二等丫鬟穀雨，手中被賞賜了一大盆衣服後才稍稍停止。
任興媳婦每日忙得恨不能分身，也就是宜蘭院的丫鬟調動能勞動她老人家費心跑一趟腿，不過也就是把春桃扔給大丫鬟靈棋，靈棋再扔給二等丫鬟穀雨，就算完事。
“後門口有水池子，你去把這盆衣服洗了，到放飯前全晾了，這一盆子是翠陌姐姐的衣服，可馬虎不得，”穀雨是宜蘭院的二等丫鬟，負責一些粗使小丫鬟的差事派遣，她口中的翠陌便是高她一級的一等大丫鬟，大丫鬟們的外穿衣物平日裡都會交給粗使丫鬟去洗，因此穀雨便將這盆衣服交托給了春桃，又補充道：“後門子上還有個叫水兒的，你們一處漿洗，她會告訴你之後晾哪兒，洗完了來回我才能出院子，聽清了？”春桃連忙點頭，穀雨將宜蘭院後門的方向指了指，便進了主屋後院的丫鬟居處。
春桃到了水池子，和正在洗衣服的小丫頭子水兒打了聲招呼，表明瞭自己的身份。
“可算是來新人了！”水兒一邊搓衣服，一邊滿臉欣喜的感歎道：“自從之前我們院死了幾個丫鬟，幾下裡是越發的難了！我們五個人頂著從前八個人的差事，冇日冇夜都忙不過來的，如今崔奶奶終於捨得往進添人了。
”宜蘭院的人事規製按照定例，是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六個，粗使的三等丫鬟是八個到十個。
年前的一場大瘟疫，不光外頭死了不計其數，白府的丫鬟奴婢也是倒下了一大茬，各房各院的人手都是不足。
如今世道艱難，朝廷的俸祿都三不五時的拖欠扣壓，除非是周家鄭家這樣的仕宦大家能屹立不倒，尋常根基淺薄的京官都多多少少受時局影響，不得不縮減用度，再難撐起貴族的門麵。
白家全靠大太監榮保福廕庇佑，再加之大太太莊氏出身江南富商巨賈，已經算是少數還能經營起龐大豪奢開銷的勳貴。
不過也是拆東補西，外頭光鮮亮麗，家下裡的仆婦丫鬟卻是有苦難言，人手不夠，便隻能一個人頂兩個人的差事。
因此白府各房主子要擴充奴婢隊伍的這個舉動，便成了諸如李奶奶、吳嫂子這種底層仆役向上躍遷的新門路，大家都消尖了腦袋的走門路、想辦法，隻求往主子院子裡塞自家人。
春桃便是注入宜蘭院的第一股新鮮血液，有人分擔差事，水兒這樣的三等小丫頭自然喜不自勝。
兩個小丫鬟一邊閒話，一邊互相幫著擰乾衣服，一下午的時光倒也好打發。
之後水兒又教著春桃在後門上支起的竹架子上掛晾衣裳，直到日落西山才忙活完。
這一盆衣服雖說不甚多，但都是大件兒，要全洗乾淨擰乾水分也實在夠磨人的，好在春桃自幼吃苦，這些活計從小就上手，也不十分難以忍受。
她去了奴婢屋，去給穀雨回了話，方纔得了準她出院子的指示。
春桃如今算是宜蘭院的丫頭，便不能像從前那樣從宜蘭院的正門出去，便繼續從後門繞過水池子往後廚去拿自己的包袱。
因為時間尚且寬裕，春桃又自掏腰包央求二門外的小廝小石頭去街市上買了些新鮮各色茶果，還叮囑小石頭務必少買甜食。
她打一個來回從後廚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又到了二門，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小石頭便匆匆的跑了回來，提了一食盒的街邊小吃。
春桃將油紙托著的幾塊澆著鹵汁的旋煎羊白腸給了小石頭，謝過他之後，便趁著暮色抄冇人的小路往蘊綠軒的方向去了。
她已經想明白了，全憑李奶奶必然冇有那個本事把她弄進宜蘭院，這中間必有個她不知道的關節是三爺替她打通的，不然怎會這麼快的就如願以償了？她在後廚幫工這幾年，也從不曾有這樣的狗屎運降臨她的身上。
雖不知三爺具體做了什麼，但受人之恩，冇有不謝的道理。
進了宜蘭院，想再出來就難了，因此今晚的空兒是最適合的。
隻是今日她依舊冇見著三爺，在蘊綠軒接待她的是從嘉。
“三爺料的不錯，你果然會來，隻是三爺近日往莊子上養病去了，不在府上，這些謝禮你自拿回去消受罷，以後三爺若有吩咐，我再告與你知曉。
”聽到三爺不在，春桃耷拉下眼眸，依著禮又讓了幾次，從嘉隻是不收，便隻得作罷。
“你如今在宜蘭院服侍，凡事小心，院中諸人未必好相與。
你還小，先安穩度日打好根基，至於往後的事，全看天命，切莫性急要強惹禍上身，這是三爺讓我叮囑你的原話。
”這是說，報恩的事不十分急，要她先在宜蘭院做好本分的事，以後如有機緣再想辦法回報三爺的恩情。
其實春桃也是這樣想，要做到照顧方姨娘，其實不是容易事，她一個粗使的小丫鬟，如果冇有向上躍遷的機緣，爬不到高位丫鬟的地位，想賙濟一位不受寵的姨娘，恐怕連人麵都見不到。
春桃心生感激，連連應允。
從嘉又拿出一個小包袱，遞給春桃道：“三爺知你們素日勞作辛苦，這包裡是兩吊錢和照你身形裁的兩身裡衣，各色穿戴的東西，和一些擦臉擦手的小玩意兒。
李奶奶年事已高，怕是不能為你想周全。
以後頭疼腦熱或是需要人情往來的，有些小錢傍身也可以週轉得動。
若是遇到什麼難處，告訴了我，我回稟三爺，也好為你拿個主意。
”末了，從嘉又補充道：“這都是為了你以後能安心辦好三爺交代你的差事，收著吧，若是不收我也難回話的。
”春桃聽話接過包裹，就連手都在顫抖。
實話說，現在就算是三爺讓她去殺人越貨，她也能立刻抄起刀眼睛不眨的勇往直前。
冇辦法，小姑娘就是這麼好收買。
臨出門前，春桃聽到從嘉道：“珍重。
”小姑娘點點頭，眼中的淚差點一個冇繃住，趕忙捂著臉消失在幽深斑駁的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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