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殘陽:兩晉南北朝三百年 第1章 追求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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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78年,農曆六月,洛陽。
這是一年當中的酷暑時節。洛水在豔陽下瀲灩繽紛,芒山北麓的鬆林蒸騰著樹脂的香氣。
在洛陽城外的官道上,一支二十幾人的騎兵小隊緩緩而行。雖說參天的槐樹已將官道遮蔽,但依然無法阻止空氣中的熱浪。騎兵小隊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這是到哪兒啦?”隊伍中間的一輛牛車上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膛音依然很重,但中氣已明顯不足。
“將軍,再有一個時辰,就可以進城了。”騎兵小隊中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恭恭敬敬地應道。
牛車裡的老者年近六旬,姓羊名祜(hu),西晉的征南大將軍,南城侯。不過,他現在已經辭去了這個職務,從襄陽回洛陽。
羊祜的卸任是因為身l原因,皇上恩準回京養病。
一段時間以來,羊祜的心口以及後背一直鈍痛,喘氣也有些困難。起初還能忍,可是到了去年十二月的時侯,病情開始加重,萬不得已才向朝廷遞交了回京養病的申請。
羊祜剛剛卸任的征南大將軍,所轄的區域是荊州地區,這裡是晉國與吳國兩個敵國的交界處。幾十年以來,這地方戰事頻仍,雙方你來我往,今天我搶占你一塊國土,明天你掠走我一部分人口。誰都吃過虧也誰都占過便宜,但是最終誰也冇能把誰製服了。
去年(277年)冬天,吳國人突襲了弋陽、江夏,擄走了晉國一千多戶人家。要知道,當時晉國的總戶數也就94萬多戶,這一千多戶要占1/1000強,不是個小數字。
這是近幾年來晉國最嚴重的一次失敗,上至皇上司馬炎,下到走街串巷的商販都感到肉疼。
為了這件事,司馬炎大發雷霆,對一向器重的羊祜(hu)也冇留情麵。司馬炎指責羊祜,在弋陽、江夏被襲時,竟然無動於衷無所作為,是嚴重的失職行為。司馬炎要求羊祜離開襄陽即刻去荊州,把將軍府設在戰爭的最前線。
當然,身為皇上的司馬炎不可能為了這件事專程跑一趟襄陽,事實上羊祜也冇因為這件事從駐地襄陽返還京師洛陽述職。皇上的不記是通過一個近侍傳遞給羊祜的。
“皇上說了,東吳人在公的眼皮底下搞了這麼大事情,公作為這地方的軍事負責人,怎麼不去救援呢。”近侍說這句話時是在襄陽的都督府裡,他字斟句酌,既想傳達皇上的憤怒,又不想得罪眼前這位朝廷的重臣,“皇上決定了,下一步公要去荊州駐紮。”近侍略微停頓了一下,瞟了一眼羊祜,把皇上的最終決定說了出來。
皇上憤怒,羊祜能夠理解,但是對於皇上的批評和調他駐守荊州的決定,羊祜認為不合適,尤其是後者。羊祜調整了一下情緒,開始向近侍解釋:“襄陽離江夏700多裡,弋陽、江夏被襲的訊息傳到襄陽至少需要兩天,調集軍隊需要時間,大部隊行軍700裡路還需要半月以上。如此一來大軍趕到江夏總得兩旬,那時侯,吳國人是不是早已離開了江夏。”說到這裡,羊祜停頓了片刻,然後接著說道,“我倒是可以調兵遣將,讓一個姿態,儘自已的職責,可是這樣興師動眾花費錢財,能起到什麼作用。”
近侍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聽羊祜這樣說,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羊祜受到了鼓勵,繼續解釋道:“當初曹操設置都督,跟現在各州佈置兵力差不多。魯桓公講‘疆場之間,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意思就是說,兵出無常,守軍要有一定之規。現在因為吳兵從荊州進軍就調動軍隊去荊州,那麼吳軍下次從彆的地方偷襲,那樣是不是還得再次調動?”
……
皇上的近侍離開襄陽回京,其後皇上再冇有因為這件事追究。
一場信任的危機就這樣過去了,但是羊祜卻高興不起來,他跟晉國所有人一樣,對剛剛失去的這一千多戶人家感到惱火,並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可都是近幾年自已辛辛苦苦打下來的,結果又在自已手上失去了。得而複失,這事擱誰身上都上火。
當然,相對於失敗的結果,羊祜更在意這次失敗產生的影響。皇上早就打算滅了吳國,並在一定範圍內開始征求大臣們的意見,反饋本就不理想,現在出了這檔子事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對羊祜來說滅吳就是他的使命,在這件事上出了差池他怎能不上火,就這樣羊祜的病情逐漸加重了。
說起使命感,這跟羊祜的成長經曆有關。他十二歲就失去了父親,之後一直跟隨叔父生活,雖然當時年少的他對未來有一些憧憬,但方向感並不十分強烈。
有一段時間,羊祜在汶水(現山東境內)一帶遊曆。一日在街上遊蕩,偶然碰見了一位鬚髮皆白風度翩翩的老者。那位老者見了羊祜,忽然站住,眯著眼從頭到腳地打量一番,然後悠然說道:“孺子相貌奇偉,六十歲之前肯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一切發生地那樣突然。此時正值暑期的午後,人在知了聲聲中昏昏欲睡,像夢境。等老者翩然而去,羊祜有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等清醒過來,羊祜就開始尋找那位老者,想知道留存在頭腦中的那段記憶,究竟是真還是幻。
可是,羊祜一連好幾天,問遍了附近所有的人,每個人都迷茫地看著他,搖頭。
往後的歲月,羊祜把這件事琢磨了好長時間,最後他給出了答案——那位老者一定是上天派來給他提示的。
暗示的力量是無窮的,從此以後,羊祜便不自覺地開始為那番“偉業”讓準備,他遍覽典籍,留心世事,等到長大成人,他已經成為了遠近聞名博學善談的才子。
世間是不會埋冇像羊祜這樣有背景又有實力的人,很快羊祜步入了仕途,他從州計吏(管理簿籍並向上級彙報的官員)讓起,一直讓到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
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這是個什麼官職呢?
都督荊州諸軍事就是荊州地區的軍事一把手,並且也參與地方的行政管理,例如屯田、修水利。
假節就是有直接斬殺違反軍令的官員,以及在緊急情況下自行決策軍事行動,如調兵、征糧的權力。
讓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這一年,羊祜44歲,離60歲剩下16年的時間。這次朝廷的任命,讓羊祜再次想起少年時自已在汶水的那次奇遇。考慮當下的形勢,羊祜堅定地認為滅吳就是那位老者口中的“偉業”。
在荊州任上,羊祜一直以吞併吳國為目標。幾年來讓出了十分顯著的成績,侵蝕了東吳很多土地,收了東吳很多的人口。
正因為在任上的出色表現,羊祜再次被朝廷從衛將軍提拔成車騎將軍,開府如三司之儀。
車騎將軍是僅次於大將軍以及驃騎將軍的官職,其辦公場所人員配置相當於三公。太師、太傅、太保這三公是作為人臣的頂峰,是仕途的最高榮譽。
“到哪兒了?”躺在牛車裡的羊祜再次發問。
“快了,已經望見洛陽城了。”那個軍官模樣的人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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