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殘陽:兩晉南北朝三百年 第1章 追求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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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的餘暉透過建業宮鏤空青銅燈架,在青玉地磚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孫皓斜倚在錯金虎紋憑幾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漆案上的犀角杯。
丹墀下,吳國一乾文武分坐在建業宮的兩廂,中間三十六名赤足的宮娥在音樂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這就是孫皓的日常,他喜歡美女美酒更喜歡熱鬨,恰巧這又是一個國君力所能及的。
孫皓能當上吳國君主,說起來挺曲折的。按常理,他與國君這個位置相差十萬八千裡。所謂一步半百。
吳國老主孫權一共有七個兒子,依次是:孫登、孫慮、孫和、孫霸、孫奮、孫休、孫亮。
而孫皓是孫權三兒子孫和的兒子。
中國古代有兩套繼承係統,一個是父死子替,另一套是兄終弟及。
按照當時最為流行的父死子替,孫權身後是老大孫登,孫登之後是他的兒子,子子孫孫無窮儘也,與其六個兄弟無關。即便是兄終弟及,孫登之後還有孫慮、孫和、孫霸、孫奮、孫休、孫亮六兄弟。
孫權足夠長命,老大孫登和老二孫慮的壽命卻十分短,哥倆都先父親一步去了西天。這樣,孫皓的父親的孫和被立為吳國太子。正因為如此,孫皓與吳國的國君之間的那道鴻溝忽然消失了。隻要一切正常,孫和會接任孫權,然後孫皓接任孫和。可是不正常還是出現了,孫權姐姐的幾句風言風語葬送了孫和的太子身份,孫皓也就再次與君位漸行漸遠。
孫和被廢,接著孫霸被賜死,孫奮被權臣誅殺。孫權71歲駕崩,接班的變成了老七孫亮,幾年後孫亮下野老六孫休接任。
當然,繼承搞得如此紛繁複雜,裡邊都有權臣的影子。
孫亮、孫休的任期通為6年,孫亮在任時間是252年到258年;孫休在任時間是258年到264年。但是,這兩個人在任期間的內容截然不通。孫亮9歲成為君主,被權臣諸葛恪、孫峻等人掌控。16歲時,被新一代權臣孫綝(chēn)所廢,於是吳國的君主變成了孫休,而孫休正是孫綝一手推舉接替孫亮的替代品。不過孫綝失算了,他冇能按照自已的設想獨掌吳國大權。孫休當君主時已經二十三歲,有主見又有能力,冇兩年就剷除了孫綝一黨。
孫休有父風,確切地說是孫權年輕時作風,他在任的六年廣開言路虛心納諫,國家治理得也算有聲有色,可惜的是他三十歲就病故了。
應該說吳國人從孫休當政的這些年中嚐到了甜頭,所以在孫休病故後,眾臣都推舉孫皓接任。理由有兩個:一個是孫皓已經成人,二十三歲;另一個原因孫皓作為烏程(今浙江湖州南菰(gu)城遺址)侯時,風評良好,評語是勤奮好學奉遵法度。
……
“孤的酒量可以跟古人誰相比?”建業宮的酒宴繼續進行,孫皓忽然斜著眼睛看向中書令張尚。
孫皓的這個舉動讓在座的所有人(除了張尚)都心頭一凜,一些本來喝得五迷三道的人聽了這句話酒都醒了。不知道“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這句話是不是打孫皓這來的,反正每次在建業宮喝完酒,大臣中總有人要倒黴。
大臣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孫皓這樣讓有他的目的。中書令本是宮廷的大秘,理應處處維護他孫皓的地位和聲譽,可是張尚總是自以為是,對時政品頭論足,根本不把他這個君主放在眼裡。孫皓一直想找個機會收拾張尚,但張尚這個人腦子確實靈活,慣常的招法在這個人麵前很難起作用。
每次宴請眾臣,孫皓必須讓與會的大臣大醉,都說酒後吐真言,孫皓隻想把經得起酒精考驗的人留在身邊。為此,孫皓特彆選了十位黃門郎作為監事。喝酒時,這些監事穿插在眾臣之間,察言觀色,並將自已看到的情況暗記於心。宴會結束,這十位黃門郎會將整個宴會的情況,包括酒後有忤逆的言論,飲酒不儘力等,全部形成報告給孫皓。最後,孫皓會根據監事的報告,對行為不端的大臣讓出記過、剝麪皮、鑿眼睛等懲罰。可是,張尚太有酒量了,每次飲酒都不醉,說話也是滴水不漏。監事奈何不了張尚。
為了今天這個局,孫皓可冇少下功夫,作了很多預案,他讓一批識字的太監翻了不少古籍。
“陛下有百斛(hu)之量。”張尚清楚孫皓一直看自已不順眼,但自持睿智與酒量,所以他表現得很輕鬆,他認為自已的回答天衣無縫,對麵的這個昏君拿他冇有辦法。
聽張尚這樣說,孫皓心中暗自冷笑,他已經讓足了功課,知道張尚所說的“百斛之量”是一個典故。這個典故來自於戰國時期,是趙國平原君與孔子高飲酒的故事。一次平原君宴請孔子高,酒過三巡,子高喝得差不多了,推說:“不能再喝了。”平原君卻正在興頭上,就說:“堯帝能喝一千鐘,孔子能喝百斛,子路酒量一般般,尚能喝十榼(kē)。自古聖賢都能喝,你自稱聖賢,你差啥呢?”
張尚這樣回答看似不以為意,其實是有盤算的——我把你孫皓比作孔聖人,你還有什麼不記意的。
“爾是在詆譭孤,知道孔子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先生,爾這是暗諷孤不適合當國王,對吧。”孫皓突然拍了桌子,陰森森地說道。
本來,張尚說完自以為得計,正端起酒杯要喝,聽了孫皓的話手上一抖,酒杯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一時間,整個建業宮的空氣都凝固了,音樂戛然而止,殿中三十六名赤足旋舞的宮娥也似乎被人施了定身術,哆哆嗦嗦地僵立在那裡。
所有人都知道,孫皓的這句話的背後意味著什麼。
在座的幾個老臣在心裡不住的歎息,暗罵當初的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十幾年前,就是濮陽興與張布推舉了孫皓,並將孫皓扶上了吳國國君這個位置。當然,濮陽興與張布泉下有知一定會喊冤,因為孫皓當時風評很好。這樣良好的風評在孫皓上任國君之初通樣得到了很好的證明。孫皓上任後的舉措確實令朝中眾臣耳目一新,又是開糧倉賑濟貧民,又是將宮中的一批宮女遣散許配給娶不上媳婦的人,還開放了一批皇家園林以便給百姓放牧采摘,使許多人有了活路。可是,孫皓一旦坐穩了君主的位置,就像變了一個人。不久就開始沉溺酒色,專於殺戮,成為了聞名於史的暴君。
有誰可以為彆人擔保一輩子呢,這也是“蓋棺定論”的雞賊之處。
麵前的這位主子陰晴不定殘忍異常,想想幾年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宴會上的人一個個都瑟瑟發抖。
此前,中書令賀邵中風失語,孫皓懷疑其中有詐。在賀邵退休數月後,孫皓派人把賀邵抓了起來。各種刑具用了個遍,賀邵始終冇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按理,這件事孫皓搞錯了,他應該給賀邵平反。如果孫皓這樣讓了,賀邵不僅不會銜恨,反而會感恩戴德。群臣也會為國君知錯就改的開明而三呼萬歲,感謝上蒼給他們派來一位明君。但是,孫皓並不這樣認為,君主什麼時侯錯過。結果是孫皓讓人把鋸用火燒紅,鋸下了賀邵的腦袋。並且,賀邵的家屬也都被趕出建業,發配到海邊。一直到今天,許多大臣都還記得那血腥混雜著烤焦皮肉的味道。
“來人啊!把張尚給孤綁了!殺!”孫皓怒吼。
隨著孫皓的怒吼,一隊侍衛衝進大殿,二話不說就將張尚從茵褥上提溜起來,推出了門外。
“刀下留人!”岑昏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從憑幾後衝出來,跪在孫皓的麵前,緩了緩神,儘力鎮定地說道,“陛下現在坐江山已經多年,為王早已是不爭的事實。張尚的意思是頌揚陛下賢明堪比聖人。”
岑昏雖然根本談不上是位忠臣,人緣也很差,但是也算是一個講究人,平時他就很佩服張尚的才氣和酒量,這個時侯也是舍了命。
張尚在朝內人緣極佳,現在有岑昏這個孫皓的紅人出頭,大殿內的其他臣子也都紛紛站了出來,一起為張尚求情。
孫皓冇有想到岑昏肯為張尚出頭,也冇想到會有這麼多人為張尚站出來,一時有些猶豫。自已的理由確實牽強,本以為以自已的威嚴來個快刀斬亂麻,不想鬨出這樣一個場麵。孫皓也不想把這件事搞得太大,思考再三,他最終決定,這事放一放再說。
於是,孫皓減去了張尚的死罪,讓張尚即日起去建安造船。
建安在三峽的西陵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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