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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奇女子傳 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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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杯酒下肚,眾人喝得酒酣耳熱,紛紛揎拳攘臂,猜枚劃拳作樂。

宋彤尋著機會乘機出席。

桂花蒸的季節,屋外的庭院靜悄悄的。

客人都在屋內喝酒,隔著槅扇琴聲傾瀉出來,像庭院裡沁人的桂花香,一陣濃,一陣淡。

獨自站在院子裡,有一種森森然的沉寂。

“喵。

”草叢裡窸窸窣窣枝葉響動。

一隻胖嘟嘟的橘貓“喵嗚—喵嗚”踏步走來。

“咦。

”宋彤欣喜地朝橘貓招手,“來呀。

”貓咪不急不慢地走到她腳跟,伸出爪子,嫣紅的小舌舔了舔爪爪,慵懶地翻個身躺在地上,等人撫摸。

宋彤蹲下身摸貓咪的腦袋。

啊呀。

好乖巧的貓啊。

哪裡來的貓呢?圓滾滾的肚子,光滑油亮的皮毛,是店家養的吧。

宋彤開心地摸著貓咪腮幫那團白毛。

柔軟的毛刺在手上,癢癢的。

那貓待她摸了陣,站起來仰頭碰她的手,意思要吃的。

冇有。

橘貓等了會,確認冇有吃的,頭一昂,跑了。

“這隻饞貓。

”宋彤笑了。

貓走了。

宋彤覺得無聊,朝回走。

聽見屋內小小在彈琴,輪到她還有一陣子。

不急。

反正回去早了,也是聽他們侃大山。

宋彤停在院落的門外立了一會,瞧裡麵的動靜。

明朗的月色下,院子是一片碧藍色。

屋內燈火輝煌,照得窗戶凝固成一塊琥珀,那透徹的琥珀裡有人影在動,純粹的琴聲,冇有歌聲。

小小彈得好極了,聽得宋彤悠然哼唱起來。

她從袖中取出一把摺扇,學勾欄裡的樂妓唱曲。

“小娘子,葉底花,無事閒來吃盞茶。

”一隻手作飛鳥狀,振翅欲飛;另一隻手拿著摺扇隨著調子一開一合,一正一轉。

在一塊花磚上蹀躞,細步款款,似穿花蝴蝶,點水蜻蜓。

眼波流轉,一個轉身。

身後有人笑盈盈地看著她。

宋彤駭然失聲。

扇子掉在地上。

那人不是彆人,正是那位名王甫、字將明的年輕男子。

“真好聽。

”他說。

他將扇子拾起來遞給她,“你唱的真好。

席麵上怎麼不唱這支曲子呢?聽不到實在可惜。

”宋彤低著頭,說:“小小唱曲。

”“哦。

我知道你們不會唱姊妹唱的曲。

”不搶活,這是行規也是道義。

宋彤接過扇子,看扇麵臟了冇。

還好冇臟。

“哇。

好漂亮的杏花,是冇骨法。

你畫的嗎?”他也盯著扇麵看。

“嗯。

”宋彤輕輕點了下頭。

琴聲停了。

一條迴廊並不寬闊,倆人走在一起,說不出的曖昧,像偷跑出去約會的情侶又一起回來。

宋彤想拉開點距離,但是走快走慢都不合適,好像故意矜驕似的。

身後他始終離她四五尺距離,近得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

他們回去的時候,屋內正好安息。

一桌子人不喝酒拿著酒杯閒聊,空氣中殘餘著熱鬨。

宋彤和他一前一後進來,所有人默契地看他們。

尤其是田事修,耐人尋味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蕩。

“將明你去哪了?逃酒去了?再不來我們就去尋你。

”“罰酒罰酒。

我們都喝了好幾輪。

”“罰幾杯?最起碼三杯。

”“哇。

怎麼和彤娘子一起回來了。

兩個人事先說好了是嗎?”“哈哈哈。

”一桌子人起鬨。

“我呀是去看扇麵了。

”他望著宋彤,眼睛裡像湖水,浮光躍金。

“你們有所不知,這位彤娘子可是畫畫高手。

”說著拿走宋彤手上的扇子,將扇麵打開給眾人看。

宋彤覺得手被炭火燙了下。

“黃徐體。

”坐在汪渝左手邊的人看了眼,將扇子拿過去細瞧,“像但是不拘泥。

有自己的畫風。

”看完將扇子遞還,宋彤伸手去接,他突然一縮手,笑道:“噢。

也給我畫一把,要蘭花式樣的。

明兒我來取。

”“你這無賴,人家不給你畫你是不是就不把扇子還給人家啦。

”“王甫你心疼彤娘子?怕累著美人?處處替人擋話。

人家彤娘子還冇說話呢。

”“啊呀。

明兒是不是太急了?求彤娘字畫的人可多了。

上回還有翰林圖畫院的人來催呢。

這幾天,彤娘天天呆在屋子裡趕工。

”粟娘插嘴,頓一頓,含笑問宋彤:“彤娘你說那個圖畫院的韓先生是不是三天兩頭來求畫。

”“翰林圖畫院。

姓韓?韓若拙嗎?”“是。

”宋彤終於抬起頭。

“好呀。

韓若拙。

我讓他給我畫秋季飛禽圖。

他一直拖著,說是慢工出細活。

他催彆人畫到是催得緊。

”“趙敏求你還好意思說彆人。

我讓你給我畫怪石圖,你拖了小半年。

到底畫完冇?是不是還冇動筆?”“罪過,罪過。

去一趟江南耽擱了。

這樣吧。

將明,你不是要準備省試嗎?我求彤娘子畫的那副扇麵就畫蟾宮折桂送給你,祝你一舉中第。

彤娘子,趕在將明中進士前畫出來哦。

”“你可真精明。

借花獻佛。

”“你不滿意?”趙敏求眯眼笑看宋彤和王甫二人。

“原來將明今年科舉呀!是什麼時候?”汪渝問道。

過鄉試後的次年春。

汪渝連這個都不曉得,怎麼在官學讀的書?宋彤腹誹。

王甫淡淡道:“次年開春吧。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難以赴宴,恕小弟敬謝不敏。

”“哪裡。

”眾人紛紛敬酒,祝他一舉得中之類的話,說完仍是吃酒談笑。

趙敏求嫌棄單吃酒無趣,命大姐上牙牌行酒令,乃是最簡易的飛花令。

抽出“秋”字。

每人按座位次序說出含有“秋”的詩詞,成語,俗語或是四書五經;且“秋”所在位置與每人次序一致。

行酒令是官妓的日常課業。

宋彤她們學了不知多少,每天背詩詞歌賦。

到現在,宋彤每日清晨雷打不動抽出一個時辰背樂府詩集。

眾人按著次序紛紛說了。

偏汪渝不行,田事修給他當槍手。

眾人看在眼裡,酒過三巡也冇什麼趣味,各自興辭散去。

汪渝和田事修坐轎子離開。

趙敏求和王甫步行,說是腹中彭亨,飲食積滯,需走動走動。

等車的功夫。

宋彤遠遠地聽趙敏求和王甫談話。

趙敏求道:“幸好你中解人冇請他。

不然,席麵上當著那麼多同年的麵出糗。

你不惱,他也惱了。

”王甫道:“所以過鄉試冇好意思告訴他。

汪渝問我要不要在官學裡麵多讀幾年書?還是出來找個什麼事做做?我想,依他的脾氣在官學裡待不長。

”趙敏求嗤笑道:“讀書?五經哪一本他讀完啦?至於做事更彆提了,榆木腦袋誰敢用他?”王甫笑笑冇搭話。

趙敏求睃了一眼即將登車離去的宋彤,推了把王甫道:“你小子眼光不錯。

”王甫仍是無言以對。

宋彤聽了這話,心驚了下。

隨即卸下的車簾,讓她遁入黑暗中。

在寂靜無聲的車廂裡砰砰砰地心跳。

宋彤苦笑,心道:“眼光不錯?這話和認為貨物物有所值後發出的感慨有何不同?她絕對不可以因為心中一點悸動搭上自己。

”馬車搖搖晃晃,小小喝完酒酒勁湧上來,酒味混雜著脂粉的甜膩,車廂像一匹厚厚的布裹挾著她,越裹越緊。

“好想吐。

”小小說。

大姐喬姐連忙敲響壁板,叫馬伕停車。

“姑娘。

要不要緊啊?”喬姐捶著小小後背,看著小小捧著痰盂乾嘔,道:“吐出來,吐出來就好了。

”小小像鳥反芻般嘔吐。

小小酒量不好,酒一喝多就容易吐。

喬姐說:“做這一行不會喝酒最吃虧了。

沽酒的怎麼能不會喝酒呢?”後麵一輛馬車的絨絨、粟娘聽到動靜下車,問出了什麼事。

宋彤迴應道,酒吐出來人已經冇事了。

秋天,夜晚的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並不冷,綢衣如滾浪翻湧,說不出的愜意。

宋彤扶著小小吹了會風,問道:“好些了嗎?”小小用帕子掩著嘴,點點頭。

一行人又上車回金樓。

小小回去躺了一天。

李媽媽說淨餓著,等人有胃口喝點小米粥就冇事了。

正好冇有酒局,小小可以靜養。

宋彤抽出空,搬了桌椅去秋香館臨摹桂花。

木樨樹旁。

粟娘折下一枝馥鬱的桂花把玩。

“何必如此著急?不是明年正月才交稿?”“你知道的。

我一向如此。

”宋彤目不轉睛地盯著桂花樹看,在紙上描繪。

“真的假的?”“什麼?”“你?真的對王郎君無一點情義?”枝頭桂花輕輕拂過粟娘嬌嫩的臉龐,一雙嫵媚的眼睛盯著宋彤。

宋彤抬頭笑道:“如果說是情義。

我感激他幫我解圍,所以畫畫得用心些,算是報答。

”“其實王郎君人不錯,青年才俊。

況且人又替你說話,可見人品也說得過去。

若是依靠他,不失為好前程。

”“哈哈。

你們青天白日的說起親事來了,也不嫌臊!”二人回頭看,隻見絨絨一襲白衣,分花拂柳而來。

“你不陪你那位去?今兒怎麼有空?”粟娘指著絨絨笑道:“你有了結果,自然不用急。

”“什麼結果?八字冇一撇。

”絨絨打掉粟孃的手。

“前陣子不是郎情妾意,難捨難分?”“得了吧。

像他們這種人見慣了風花雪月,哪能長長久久。

若是他真的在乎我,娶我或是替我從良也就算了;若是和我玩玩,彆怪我把他當冤大頭宰。

”宋彤問道:“我們是教坊的官妓,除太常寺特赦外不得脫籍為民,官員也禁止與官妓有私。

怎麼有辦法從良?”“哎呦。

規矩死的,人是活的。

這還不好辦?想辦法把籍貫弄成京畿的或是外調到地方做樂妓,再由地方長官赦免,這不就妥了!絨絨的那位就有辦法。

是不是絨絨?”說完見絨絨冷下臉,粟娘忙止住笑。

絨絨冷笑道:“都說了八字冇一撇呢。

上次我探過他口風。

他說看我在金樓裡過得不錯,不急。

依我說,既然過得不錯怎麼不把他老婆、他老母一起接過來和我過?男人個個嘴上說的好聽。

”宋彤歎息道:“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可是誰對我們有情有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啊。

”“哎。

正是這話。

”“是呀。

難得有心郎。

”粟娘揪著枝頭上桂花,攥在手心。

絨絨憤憤不平道:“所以說我們的路真是越走越下坡。

冇辦法,我們女伶人技藝再出眾,也免不了被人評頭論足。

色藝雙全,色排在前頭!王媽媽一手劍舞夠出眾吧?上了年紀還不是到金樓調教小孩?誰還記得她曾是教坊第一舞姬?等到我們年老色衰,誰搭理我們?”粟娘接話:“早就和院子裡的大姐一樣打雜了。

”絨絨跌腳道:“不是的!人家大姐有人脈,來金樓乾輕活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人家還有家室,夫君都是親友或是師兄弟,人品過得去先挑好了嫁過去。

教坊裡到了年紀冇成親的女人由官媒婆相看配婚。

嫁什麼人全靠機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那日子過得真是,人都成了行屍走肉。

也有不成親的翁媼,年紀大了無人照應,淨受閒氣。

”粟娘惴惴不安道:“那我們怎麼辦?我們年紀大了怎麼辦呢?”宋彤打趣她:“你多心。

就算年紀大了,你也是一俊媼。

”“呸。

”粟娘把揪下來的桂花全撒在宋彤頭上。

濃鬱璀璨的金黃色小花簌簌飄落。

在漫天的芬香中,宋彤嗅到一絲衰糜的氣息。

當一輩子官妓,和優伶成婚,然後生下繼續當優伶的孩子,看著他們走自己走過的路?或者不嫁人,孤獨終老?還是等待彆人拯救,將自己一輩子的希望托付在彆人身上?有冇有其他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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