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算學娘子 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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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了!
王珩最後失去意識前,電腦螢幕上的excel表格丘縣那筆五百貫的差額,到底去哪了……”
再睜眼時,濃烈的苦藥味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胸腔裡像塞了團帶刺的棉絮,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五臟六腑,疼得她渾身發顫。
她費力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那方繡著纏枝蓮的青紗帳,不是她那間出租屋裡泛黃的天花板。帳子邊緣有些磨損,露出裡麵的棉線,帶著股陳舊的皂角味。
“三娘!您醒了?”
一個驚喜又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珩偏過頭,看見個梳著雙丫髻的婢女撲到床邊,粗布裙襬掃過地麵,帶灰塵。
這婢女約莫十五六歲,臉圓圓的,眼睛紅腫得像個核桃,此刻正瞪大眼睛看著她,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水……”
王珩的聲音嘶啞得感覺像吞了把沙子,喉嚨乾得快要裂開。
婢女連忙點頭,手忙腳亂地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地用小銀勺喂到她嘴邊。溫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舒緩。
王珩藉著這點力氣,打量起四周:這是間不大的屋子,土牆有些斑駁,靠牆擺著箇舊木櫃,櫃門上的銅鎖已經氧化發黑,牆角放著個炭盆,裡麵的灰燼早就涼透了。
“我……”
她剛想說什麼,腦子裡突然像被塞進了一堆亂麻,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湧了進來……
這裡是北宋汴京,她是參知政事王安石的三女兒,也叫王珩。
今年十三歲,自幼體弱,三天前在書房外的屏風後,聽見言官在朝堂上彈劾父親推行的青苗法,說各縣報上來的賬冊混亂不堪,必有中飽私囊之嫌。父親氣得當堂與人爭執,最後嘔血昏迷,她聽聞訊息後急火攻心,一口氣冇上來,也跟著暈了過去。
而她前世死磕了半個月的青苗法數據,正是這位便宜父親眼下推行的新法留下的爛攤子。
原來她不是在整理史料,是在提前預習自己的“命運劇本”?
“三娘,您彆多想,太醫說您是憂思過甚,鬱結於肺,得好好靜養。”
婢女見她臉色發白,連忙安慰,聲音又帶上了哭腔,“相爺還在書房昏著呐,老管家剛纔來說,情況不大好……”
父親還昏著?王珩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那些混亂的賬冊,想起前世在史料裡看到的記載。
青苗法最終失敗,除了保守派的阻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賬目不清,給了政敵攻擊的把柄。
“扶我起來。”
她掀開身上的錦被,被子很沉,卻擋不住骨子裡的寒意。
“三娘使不得!”
婢女連忙按住她,雙手都在抖,“您這身子骨怎麼禁得住?太醫說了,您要是再勞心費神,怕是……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啊!”
“熬不過冬天,也得先去看看那些賬。”王珩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執拗。
她試著下床,雙腳剛沾地,一陣天旋地轉襲來,眼前瞬間發黑,身體直直往地上栽去。
婢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的額頭還是磕在了床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三娘!”
婢女嚇得臉都白了,眼淚掉得更凶,“您這是何苦呢?相爺要是醒了,知道您這樣折騰,該多心疼……”
王珩靠在床柱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找回力氣。
她擡頭看向銅鏡,鏡中的少女臉色蒼白如紙,顴骨高得硌手,嘴脣乾裂起皮,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透著股不肯認輸的勁。這副身子,確實是藥罐子底子,可她不能躺。家人被那些糊塗賬困著,她若不站起來,王家怕是真要栽在這青苗法上了。
“雲英,”
她叫著婢女的名字,記得這是原身最親近的丫鬟,“幫我找件厚點的披風。”
雲英見她態度堅決,知道勸不住,隻好抹著眼淚去取了件灰鼠皮披風,仔細地給她繫好。
王珩扶著雲英的手,一步一步往外挪。每走一步,胸腔都疼得像被生生撕開,咳得停不下來,隻好走幾步就靠著牆歇一歇。
路過天井時,聽見幾個灑掃的仆人正湊在角落裡竊竊私語,見她們過來,慌忙低下頭,可那些冇藏住的碎話還是飄進了王珩耳朵:
“這小娘子怕是真急糊塗了,病成這樣還往外跑……”
“聽說想去書房幫相爺看賬呢,真是胡鬨!女子家的手碰了賬冊,那賬還能清嗎?多晦氣!”
“可不是嘛,那些賬冊亂成那樣,相爺親自理了半個月都冇理清,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孃家,還是個體弱多病的,能有啥用?怕是添亂吧……”
這些話完全不影響王珩的決定,她腳步冇停,隻是握了握拳。她在現代的會計師事務所待了五年,聽慣了比這難聽十倍的質疑,當年她接下那個被四個團隊拒收的爛攤子時,全所的人都等著看她笑話,最後還不是靠一張t型賬戶圖把那堆亂賬平了?
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壓抑的歎息聲,老管家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拾著散落的賬冊,花白的頭髮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看見王珩過來,他連忙站起身,眼圈通紅:“小娘子,您怎麼來了?快回去歇著,這裡有老奴呢。”
“管家伯伯,我爹怎麼樣了?”王珩問,目光越過他,看向書房裡麵。
老管家歎了口氣,往旁邊讓了讓:“相爺淩晨還在翻這些冊子,指著章丘縣的賬冊問‘這五百貫到底是放了貸還是進了庫’,說著說著就突然咳血,又昏過去了……”
王珩走進書房,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這間書房比她的臥房大不了多少,靠牆的書架塌了一角,滾落的賬冊堆成了座小山,高得快頂到房梁,有的冊子被老鼠啃了個洞,露出裡麵泛黃的紙頁,上麵還沾著黑色的鼠糞;有的被雨水泡得發脹,字跡暈成一團黑,根本看不清寫的是什麼;更多的是散落在桌上的便條,收條、欠條、領條擠在一起,連個最基礎的分類都冇有。
父親王安石趴在書桌上,花白的頭髮亂糟糟地貼在額頭上,臉色蠟黃得像張舊紙,嘴脣乾裂,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他手邊還攤著一本賬冊,上麵用硃筆圈著幾個字,墨跡被淚水暈開,模糊不清。
王珩走過去,輕輕拿起父親手邊的賬冊。這是章丘縣報上來的青苗法收支記錄,紙頁粗糙,邊緣已經磨損。
她翻開丘縣青苗錢五百貫。”再往後翻,隻有幾行潦草的記錄:“支錢一百貫”“又支五十貫”“再支三十貫”,既冇寫清這些錢支給了誰,也冇註明白用途,更冇有對應的領條或憑證。
這哪是賬冊?分明是本隨手塗鴉的流水賬!
王珩閉了閉眼,前世加班時的場景突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她對著電腦螢幕上那些混亂的宋代數據,畫了一張大大的t型賬戶,左邊記收入,右邊記支出,每一筆錢的來龍去脈都標得清清楚楚,連剛進事務所的實習生都能看明白。
“雲英,”
王珩轉過身,對一直緊張地跟著她的婢女說,“去我房裡,把我的胭脂盒和一塊乾淨的帕子取來。”
雲英愣了一下,不知道小娘子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但還是聽話地跑了出去。
很快,她拿著一個小巧的螺鈿胭脂盒和一塊素白的細棉布帕子回來了。
王珩打開胭脂盒,裡麵是塊深紅色的胭脂,邊角已經被用得有些圓潤。她挑了點最紅的胭脂,蘸了點茶水,在帕子中央畫了一道橫線,又在橫線中間畫了一道豎線,將帕子分成了左右兩個格子,形成一個工整的“t”字。
“小娘子,您這是……畫的什麼?”雲英看得一頭霧水,眼睛瞪得圓圓的。
“這叫t型賬戶。”
王珩指著左邊的格子,耐心地解釋,“左邊這欄叫‘借方’,專門記收進來的錢。”她又指了指右邊的格子,“右邊這欄叫‘貸方’,專門記花出去的錢。不管收多少、花多少,最後兩邊的總數得一樣,這就叫‘平賬’。”
她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張雲英昨天買菜的便條。
這是雲英自己記的賬,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豬肉三十文”。王珩用指尖蘸了點胭脂水,在右邊的格子裡寫下:“三十文(豬肉)”。
接著,她又拿起雲英這個月的月錢單子,上麵寫著“月錢五百文”。她在左邊的格子裡寫下:“五百文(月錢)”。
“你前天買了塊布料,花了二十文,對嗎?”王珩問。雲英點點頭。她又在右邊格子裡添上:“二十文(布料)”。
“還有昨天買針線,花了五文。”
“嗯!”
王珩一筆一筆地記著,胭脂水在素白的帕子上暈開,形成清晰的紅色字跡。左邊記著“五百文(月錢)”,右邊記著“三十文(豬肉)”“二十文(布料)”“五文(針線)”“五十文(給母親買的絨花)”…
最後,她在帕子底部畫了個總和:“借方五百,貸方一百零五,還剩三百九十五文,對不對?”
雲英捧著帕子,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微微張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跟著王珩三年,自己的月錢總是稀裡糊塗的,常常過了半個月就不知道錢花到哪去了,有時候甚至會多花冤枉錢,可經姑娘這麼一畫,每一筆開銷都清清楚楚,連她自己都冇想到還能剩下這麼多!
“小……小娘子,這……這是仙法嗎?”雲英的聲音都在發顫,捧著帕子的手輕輕抖著,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王珩看著她震驚的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笑,可一笑就牽扯到胸腔的肌肉,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咳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氣,嘴角溢位了一點淡淡的血絲。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神卻亮得像淬了火:“這不是仙法。”
王珩擡起頭,目光越過散落的賬冊,落在昏迷的父親身上,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帶著股堅定的力量:“這叫複式記賬。有了它,再亂的賬,也能一筆一筆理清楚。”
老管家一直站在旁邊,此刻忍不住湊過來看。他雖然不懂什麼借方貸方,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門道。
左邊收、右邊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對著一堆單子頭疼了。
“三娘!”
老管家激動得鬍子都在顫抖,聲音哽咽,“若是用這法子理清那些青苗賬……相爺就有救了!朝堂上那些閒話,也就不攻自破了!”
王珩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那堆能壓垮人的賬冊上。
她知道,這條路必定艱難,要和千年流傳下來的單式記賬習慣鬥,要和那些視女子為“頭髮長見識短”的偏見鬥,更要和賬冊背後可能藏著的官吏貪腐鬥。
可她彆無選擇。
前世冇平的那組數據,章丘縣那筆去向不明的五百貫,這輩子,她要用這雙病弱的手,用這張胭脂畫的t型賬戶,一筆一筆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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