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算學娘子 不是神,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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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神,是理
書房的燭火燃到了下半夜,王珩的咳嗽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她裹著灰鼠皮披風,趴在臨時搭起的矮案前,指尖捏著的炭筆在紙上劃過,留下簌簌的聲響。
案上攤著府中三月的雜賬,是雲英硬著頭皮從賬房老周頭那求來的。
這些賬冊比縣衙報的青苗賬稍好,卻也亂得夠嗆。采買的布料和胭脂混在一處,給各房的月錢記成了“支銀若乾”,連廚房買的柴米油鹽都隻有個模糊的總數。
“三娘,歇會兒吧,您咳得厲害。”
雲英端來一碗溫熱的梨湯,看著王珩蒼白的側臉,心疼得緊。
她家小娘子自昨天畫出那“t型賬戶”,就冇合過眼,守著這些賬冊寫寫畫畫,咳得撕心裂肺時,就用帕子捂著嘴,帕子上早染了點點暗紅。
王珩搖搖頭,蘸了點茶水潤了潤乾裂的嘴唇:“快弄完了,你看這裡。”
她指著賬冊上“支銀五十兩”的記錄,“賬房隻寫了支銀,卻冇註明白是給二房添的首飾,還是采買的年節用度。若用複式記賬,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她拿起炭筆,在紙上畫了個工整的t型,左邊寫“府中銀庫”,右邊分了“二房用度”“采買支出”“廚房開銷”幾欄。每一筆銀子的來去都標得清清楚楚,收多少、支多少,結餘多少,末尾用硃筆圈了個總數。
不多不少,正好對上庫房的盤點。
“這樣記,哪怕過了十年,誰拿了錢、花在了哪,都一目瞭然。”
王珩放下炭筆,長長舒了口氣,胸口的悶痛讓她忍不住又咳起來。
雲英扶著她順氣,眼睛卻盯著那張紙發亮:“三娘,這法子太神了!老周頭算這三月的賬,算了十天還冇算清,您這才一天……”
“不是神,是理。”
王珩緩過勁,指尖劃過那道橫線,“世間的賬,就像流水,總得有來有去。隻記流走的,不記源頭的,哪有不清的道理?”
正說著,門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吳氏披著件素色披風,在丫鬟的攙扶下站在門口,鬢邊的銀釵在燭火下泛著微光。
她本是不放心女兒,想來看看,卻被案上那張清晰的賬頁吸住了目光。
“娘。”王珩掙紮著起身,被吳氏按住。
“坐著吧,仔細點你這身子。”
吳氏走到案前,拿起那張畫著t型的紙,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工整的字跡,她出身書香門丘縣那五百貫對不上”,若有這法子,何至於此?
“好孩子……”
吳氏的眼淚掉了下來,落在紙上暈開一小片墨跡,“是娘糊塗,總勸你靜養。你爹說得對,我王家的女兒,哪能隻知描眉畫繡?”
她擦乾眼淚,目光變得堅定,“明日我就去跟賬房說,府裡的賬,以後都按你這法子記!”
王珩心裡一暖,連日的疲憊彷彿都輕了些。
母親這關,算是過了。
丘縣賬冊上撕下來的一角,上麵寫著那筆去向不明的五百貫。
這筆賬,她遲早要算清。而現在,她要先讓汴京的人知道,有個叫王珩的女子,能用一支筆,理清天下所有的亂賬。
西市的風,明天一定會很烈。
但她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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