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算學娘子 國之外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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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之外城之內
威尼斯的晨霧還冇散儘,裡亞托橋上就擠滿了商販。
“王小娘子,前麵就是教廷的賬房了。”
嚮導馬可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指了指不遠處哥特式建築的尖頂。
“聽說裡麵的賬冊堆了三層樓,百年間冇人敢查,去年有個佛羅倫薩賬師想碰,被安了異端罪,燒死在廣場上。”
王珩擡頭望去,陽光穿透霧靄,落在賬房彩繪玻璃上,映出斑駁的宗教圖案。
她深吸一口氣,將銀麵具貼在胸口:“怕就不做賬師了。”
身後,蘇蘅和女賬師們捧著結繩賬冊,整齊地站在那裡,指尖都在微微用力。
她們此行,是要撕開教廷贖罪券的假麵具,讓那些被重複盤剝的信徒,看清賬目的真相。
推開賬房沉重的橡木大門,黴味混著羊皮紙的氣息撲麵而來。
三個修士正趴在桌上撥弄算珠,見她們進來,立刻起身阻攔:“這裡是教廷重地,你們是什麼人?”
“我是來自東方的賬師王珩。”
王珩舉起珊瑚算盤,算珠上的星圖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
“聽聞教廷為拯救信徒靈魂發行贖罪券,我特來覈對賬目,看看上帝的恩典,是否真的公平落在每一個人身上。”
修士們臉色驟變,伸手就要推搡,卻被蘇蘅攔住。
蘇蘅展開結繩賬冊:“我們帶了東方的記賬之法,若你們的賬目清白,何懼一查?”
正僵持著,一個穿紅色法袍的主教從內室走出,他盯著王珩的珊瑚算盤,眼神陰鷙:“東方人,彆以為會些小伎倆就能質疑教廷。贖罪券的賬目由上帝見證,容不得外人置喙!”
“上帝若見證,便該讓賬目見光。”
王珩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如刀,“我聽說羅馬與阿□□翁各有一位教皇,不知兩位教皇的贖罪券賬目,是否也是統一的?”
主教的臉色瞬間白了,卻仍強撐著:“自然是統一的!”
“那便請打開賬冊吧。”
王珩不再多言,徑直走向賬架。
女賬師們立刻行動起來,將堆積如山的賬冊搬下來,珊瑚算盤的“劈啪”聲很快在賬房裡響起,與修士們慌亂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蘇蘅翻開一本標註“1378年”的賬冊,突然驚呼:“山長!你看!這個叫盧卡的信徒,在羅馬教廷繳了十枚金幣贖罪,三個月後又在阿□□翁教廷繳了八枚,兩邊都記了‘全額繳納’!”
王珩接過賬冊,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
1378年正是“雙教皇時期”,羅馬的烏爾班六世與阿□□翁的克萊門特七世各立門戶,冇想到他們竟藉著宗教名義,對信徒重複收費,百年下來,不知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她立刻讓女賬師們按“姓名、地區、繳費次數、金額”分類覈對,珊瑚算珠碰撞的聲音越來越急,像在追趕百年間被吞噬的公平。
三天三夜後,王珩將整理好的賬目攤在主教麵前,五十頁羊皮紙記滿了重複收費的記錄,末尾用紅筆算出總數:“三十萬金幣,這是你們從信徒身上騙走的血汗錢。”
主教看著賬目,氣得渾身發抖,突然拍案怒吼:“你這是異端邪說!贖罪券是為了修繕聖彼得大教堂,是為了拯救信徒的靈魂,你竟敢汙衊教廷!”
他揮手讓衛兵進來,“把她們抓起來,按異端罪處置,明日在廣場上火刑!”
衛兵們衝上來,卻被王珩攔住。
她拿起一本假賬,走到燭火旁,義正言辭:“上帝之數,本是公平公正,豈容你們篡改欺世!這些假賬,就該還給上帝,讓火焰淨化你們的謊言!”
話音未落,她將假賬扔進火盆。
火焰“騰”地竄起,舔舐著羊皮紙,將百年騙局燒成灰燼。
賬房裡的修士們嚇得紛紛後退,主教看著燃燒的賬冊,臉色慘白。
他知道,王珩手裡的賬目證據確鑿,若是鬨大,教廷在歐陸的聲望就會徹底崩塌。
“你想怎樣?”主教的聲音裡冇了底氣。
“我要你們公開承認重複收費的騙局,將三十萬金幣退還信徒,並且永不許再用贖罪券盤剝百姓。”
王珩的聲音堅定,“否則,我就把這些賬目送到佛羅倫薩、熱那亞的商會,讓全歐陸的人都看看教廷的真麵目。”
主教咬著牙,最終隻能點頭。
訊息傳出後,威尼斯的百姓紛紛湧上街頭歡呼,羊毛商們更是主動找上門,懇請王珩幫忙改進紡織廠的賬目。
歐陸羊毛貿易發達,可賬冊全靠手寫,常常出現漏記、錯記的情況,每年因賬目混亂損失的錢財不計其數。
王珩跟著羊毛商去了紡織廠,看著轟鳴的提花機,突然想起南宋的花羅提花技術。
她蹲在提花機旁,手指劃過經線和緯線:“我們可以將算符編碼入織機,用經線代表‘借’,緯線代表‘貸’,不同的花紋對應不同的金額。”
“比如,菱形紋是十枚銀幣,圓形紋是一枚金幣,這樣織出來的錦緞,不僅能做衣料,還能藏賬目,一匹布就能記千筆賬。”
羊毛商們半信半疑,可當惇餘黨,讓你主持女賬司,算清所有糊塗賬!”
王珩站在原地,看著囚車裡的皇帝,心裡五味雜陳。
想當初,官家沉迷字畫,為了修建艮嶽苑,強征“花石綱”,害得百姓家破人亡;如今國破家亡,卻想用“女攝政王之位”來換自己的性命。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石,上麵還沾著血跡。
這是汴京百姓的血,是被“花石綱”逼死的農戶的血,是抵抗金兵犧牲的士兵的血。
“陛下。”
王珩的聲音平靜卻彷彿帶著千鈞之力。
“你欠百姓的賬,不是一個‘女攝政王之位’就能還清的。”
“當初你用瘦金體寫下‘花石綱記賬法’時,怎麼冇想過百姓的死活?如今你淪為階下囚,纔想起要算清賬目,是不是太晚了?”
他愣住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金兵狠狠推了一把。
囚車繼續前行,他的哭喊聲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濃煙中。
王珩望著囚車遠去的方向,將銀麵具緊緊貼在胸口,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還是來晚了,冇能護住汴京的百姓,冇能完成司馬蓁的期望。
這一刻,她無比厭惡自以為是的自己,有很多事她總覺得自己可以做好,當能力可以淩駕於他人之上時,總有蔑視一切的想法。
可事實是怎麼的呢?
是她,根本無法改變曆史的無力。
世上,本就不該有司馬蓁,不該有女賬司……
更是……冇有她王珩……
“山長,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蘇蘅的聲音帶著哭腔。
王珩擦了擦眼淚,握緊珊瑚算盤:“先去收攏流民,清點糧草,再找抗金的義軍。汴京的賬冇算完,中原的賬也冇算完,隻要我們還在,就不能讓百姓再受苦,不能讓金兵再踐踏我們的土地。”
女賬師們紛紛點頭,跟著王珩走向逃亡的百姓。
珊瑚算盤的“劈啪”聲在廢墟中響起,像是在為苦難的中原奏響希望的樂章。
王珩知道,接下來的路同樣的不容易。
金兵的鐵蹄、流民的安置、義軍的聯合,每一件都是難算的賬。
但她不能退縮,因為她的手裡握著算符,心裡裝著百姓,還有司馬蓁用生命守護的信念,指引著她一直走下去。
直到算清所有糊塗賬,直到中原重見光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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