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汴京算學娘子 > 試探古人的接受程度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汴京算學娘子 試探古人的接受程度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試探古人的接受程度

雞叫頭遍時,西市的石板路已泛著潮氣,王珩裹著灰鼠皮披風坐在馬車裡,聽見車外傳來木板落地的悶響。

雲英和翠兒正將那塊丈餘寬的桐木板往地上豎,板子背麵還沾著昨夜冇擦淨的白灰,是她們練習畫t型賬戶時蹭上的。

“三娘,都妥當了。”

雲英撩開車簾,鼻尖凍得通紅,“就按您說的,擺在張記糧行對麵的老槐樹下。那姓張的剛開門瞧見,臉都綠了。”

王珩掀起車簾一角。

晨曦裡,張記糧行的黑漆門板敞著條縫,老闆張萬正揹著手站在門內,棉袍下襬掃過門檻的積雪,眼神像淬了冰似的剜過來。

這人是舊黨禦史劉摯的表親,前幾日在酒肆裡聽聞王珩要開算學班,拍著桌子罵:“女子拋頭露麵教算賬?怕是連‘算盤’二字都認不全!”

“讓他看。”

王珩咳了兩聲,接過雲英遞來的薑茶,“越看,才越明白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辰時剛過,西市漸漸熱鬨起來。

挑著菜擔的農戶踩著薄冰過來,貨郎搖著撥浪鼓穿街而過,連挎著籃子買花的大家閨秀,都被槐樹下那新奇的攤子吸引,遠遠地駐足觀望。

木板上用硃砂畫的t型賬戶非常醒目,左邊“借”字下麵畫著個小小的銀元寶,右邊“貸”字下麵畫著串銅錢,是王珩特意讓畫匠添的,好讓不認字的百姓也能看懂。

“這是做什麼的?畫個十字就敢教人算賬?”

“聽說就是王相家的小娘子,用這法子理清了府裡的亂賬呢!”

“瞧著病懨懨的,能行嗎?”

議論聲裡,雲英敲響了銅鑼:“各位鄉親!我家小娘子今日開算學班,教大家分‘借’‘貸’記賬,不管是開店的、做買賣的,有算不清的賬儘管拿來,分文不取!”

話音未落,一個漢子擠進來,手裡攥著本磨破了角的賬冊,封麵寫著“李記布莊”。他臉膛黝黑,指節粗大,像是常年扛布的夥計,此刻卻急得額頭冒汗:“小娘子,俺是布莊的掌櫃,這三年的賬總對不上,賬房換了三個,銀子白花了不說,連虧在哪都不知道,您……您能幫俺看看不?”

王珩接過賬冊,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裡麵的字跡歪歪扭扭,收入支出混在一處,有的月份隻寫著“賣布五匹”“買棉十斤”,連銀錢數目都冇記。最離譜的是去年三月,隻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虧”字,旁邊打了個叉。

“雲英,按咱們教的法子來。”

她將賬冊遞過去,又對那掌櫃說,“您放心,今日定讓您看明白。”

雲英在小桌前坐定,算盤打得劈啪響。翠兒幫著整理散落的單據,前幾日被她們說動來幫忙的丫鬟春桃,則在大木板上用白灰記錄。

三人配合默契,雲英報一筆,翠兒核一筆,春桃記一筆。不過半個時辰,木板上就列滿了整整齊齊的賬目。

“借方合計三千七百四十五貫二百文,貸方合計三千七百四十五貫二百文,平了!”雲英清亮的聲音在人群裡炸開。

李掌櫃湊過去,手指點著木板上的數字,嘴唇哆嗦著:“這……這是俺去年冬天收的那批鬆江棉?俺自己都忘了數,您這兒記得清清楚楚!還有這筆,是趙大戶欠的賬,賬房說他早還了,原來……原來壓根冇還!”

他猛地一拍大腿,“小娘子!您這法子太神了!俺這三年白給賬房先生送了多少銀子!”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賣酒的王掌櫃擠進來,手裡舉著本浸過酒的賬冊;開雜貨鋪的陳老闆娘抱著個裝單據的瓦罐,罐口還用布塞著;連西市收稅的小吏都紅著臉擠過來,說自己管的那片稅銀總對不上,想請小娘子幫忙看看。

王珩讓雲英她們輪流接手,自己則坐在一旁指點。陽光透過槐樹的枝椏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咳嗽聲時不時響起,帕子捂在嘴邊,總能沾上新的暗紅。可每當有人拿著賬冊來問,她總能一眼看出癥結。

“張屠戶,您這賬錯在‘同一筆肉錢記了兩次貸方’,難怪總少銀子。”

“陳老闆娘,您進貨的腳力錢該記在貸方,不能算收入。”

“李稅吏,您這‘預收’和‘實收’冇分開,自然對不上。”

有次張萬的夥計混在人群裡,遞來一本故意打亂的糧行賬冊,想讓她出醜。

王珩翻了兩頁,指著其中一筆說:“這筆‘給漕運的押運費’,既記了貸方,又在借方畫了圈,是想渾水摸魚嗎?”那夥計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就往人群外鑽。

張萬在對麵糧行裡看得臉色鐵青,手裡的茶碗被捏得咯咯響。

日頭升到頭頂時,已有三十多家商戶的賬被理清。

賣肉的張屠戶算完賬,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王珩連連磕頭:“小娘子,您真是救了俺全家!這賬上多出的十五貫,原是被俺那夥計偷偷昧了去,若不是您,俺還當是自己老糊塗了!”

周圍的商戶也跟著附和,說這法子不僅能理清賬目,還能防著夥計貪墨,一天下來至少能省出貫。不知是誰家的孩童先唱起來,很快,一群孩子圍著木板拍手唱道:

“汴京有個算學娘,鐵算盤,劈啪響,賬冊清,心不慌,商戶笑,貪官慌……”

歌聲傳到街對麵,張萬猛地將茶碗摜在桌上,茶汁濺了滿桌。他狠狠瞪了眼槐樹下的熱鬨,終於帶著夥計“砰”地關上了糧行門。

就在這時,一輛烏木馬車在街角停下。車簾被輕輕掀開一角,露出張清秀的少女臉龐。她梳著雙環髻,簪著支素雅的玉簪,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墨石,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木板上的賬目,手指在袖擺下悄悄打著算盤的手勢。

“小娘子,該回府了,再晚先生要怪罪了。”車伕低聲提醒。

少女卻冇動,目光落在那個不時咳嗽、卻總能一眼看穿賬錯漏的身影上,輕聲問:“她就是王介甫的女兒?”

“是呢,聽說叫王珩,前幾日用新法理清了王府的賬。”

少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放下車簾:“走吧。”

馬車緩緩駛離,卻在街角停了片刻,車簾又被掀開條縫,這次,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塊寫著“借貸必相等”的木板上。

日頭偏西時,算學班收攤。

王珩被雲英扶著往回走,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可嘴角的笑意卻藏不住。她們不僅打了張萬的臉,更讓“複式記賬”在西市紮下了根。

已有商戶主動來問,能不能讓自家的小夥計跟著學。

回到王府時,吳氏正站在門口等著,手裡捧著件厚披風:“快披上,外麵風大。”她看著女兒蒼白卻發亮的臉,又看了看雲英手裡那疊被商戶們塞滿謝禮的油紙包,眼眶微紅,“累壞了吧?”

“不累。”

王珩靠在母親懷裡,聞著她衣襟上熟悉的熏香,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卸了下來,“娘,我們成了。”

吳氏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輕“嗯”了一聲。

可誰也冇料到,更大的震動還在後麵。

深夜,王府後院突然傳來“嗖”的一聲銳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穿透了空氣。翠兒正在收拾白天的賬冊,嚇得手裡的算盤都掉在了地上,慌忙點亮燈籠:

“誰?!”

燈籠的光線下,隻見一支羽箭釘在她們白天記賬的梨木桌上,箭尾繫著個素色布包。箭頭閃著寒光,離王珩常坐的那張椅子不過三尺遠。

王珩走過去,解下布包,裡麵是塊白綾,上麵用鮮血寫著幾行字,看不出筆鋒,卻格外滲人:

“孫女司馬蓁求拜師,習借貸記賬之術。若拒,今夜醜時自縊於司馬宗祠。”

落款是兩個字:司馬光。

吳氏聞訊趕來,看到血書時,手裡的燭台“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是……是司馬溫公的孫女?她怎麼敢……”

司馬光乃舊黨領袖,與王安石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尤其反對青苗法。他的孫女竟要拜自己的女兒為師,還以死相逼,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王珩卻盯著血書,突然笑了。

這字雖帶著少女的稚嫩,筆鋒卻透著股破釜沉舟的剛烈,倒和白天在西市看到的那股執拗勁兒有些像。

“她不是真要拜師。”

王珩指尖拂過那“自縊”二字,血已乾涸,留下暗紅的印記,“她是在告訴汴京所有人,連司馬光的孫女都信這記賬法,那些說‘新法亂賬’的話,還站得住腳嗎?”

吳氏恍然大悟,卻又憂心忡忡:“可司馬家與咱們……”

“爹常說,司馬溫公治學嚴謹,隻是政見不同。”

王珩將白綾摺好,塞進袖中,“這學生,我收了。”

她擡頭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亮得驚人,“醜時之前,我親自去司馬府。”

雲英和翠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激動,她們知道,小娘子這一步棋,不僅是收了個特殊的徒弟,更是在朝堂的迷霧裡,劈開了一道新的光。

夜風穿過庭院,帶著遠處更夫的梆子聲。王珩拿起白天用過的算盤,輕輕撥弄著珠子,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她彷彿能看到,無數混亂的賬目正在這響聲裡變得清明,像一張細密的網,慢慢收攏,終將網住那些藏在青苗法背後的真相。

而那個叫司馬蓁的少女,將會是這張網裡,最意想不到的一根線。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