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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日常 第24章 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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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

再有五日就要過春節了,汴河兩岸的柳枝早裹了層冰殼子,南北貨行的夥計們卻熱得捲起袖子,一筐筐膠東醃鯗魚、閩南糖漬金桔堆得冒尖。

楊延鈺也趁著空檔,帶著阿雪和阿崢出來采購年貨,纔出門不帶一炷香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吃的開始打飽嗝了。

前頭曹屠戶的砍骨刀剛剁下半扇羊肉,忽被一位公子攔住:“這羊尾油膘給爺留著,元宵節要炸巧果用!”

曹屠戶樂嗬道:“成啊,都給你留著。”

見楊延鈺帶著弟弟妹妹上街,曹屠戶熱情招呼道:“鈺丫頭,乾嘛去?”

“曹伯,我們采買年貨去。”

“快去吧,外頭人多的,可要把弟弟妹妹看緊。”

“多謝曹伯伯提醒。”

話間,楊延雪和楊延崢舉著風車從人縫裡鑽過,糖葫蘆簽子險些戳到賣門神畫的攤子。

楊延鈺帶著弟弟妹妹去布莊取年關新做的襖子,回來正撞見挑擔貨郎兜售嶺南橘:“小娘子來兩筐?這橘皮曬乾了塞枕頭,可助眠!”

楊延鈺拈起一個聞了聞,一陣清香沁入心脾,當即道:“來兩筐。”

楊延鈺左手攥著荷包,提著籃子,右手拽住楊延雪的後衣領,這丫頭打從進了市集便如脫韁野馬,方纔險些又撞翻賣糖瓜老漢的籮筐。

禦街兩側朱漆杈子掛滿彩帛,禁軍巡鋪的士卒正偷閒買酒糟鵪鶉。

楊延雪頭頂歪插著攤主送的絨花,兜裡鼓鼓囊囊塞滿啞炮,楊延鈺懷裡的竹籃碼著五色絲線,橘貓蜷在年畫堆上打呼嚕。

楊延鈺地掃了一眼旁側兩個孩子,扶額,她已是累的滿頭大汗了,分明是雙生子,怎得差異如此之大?

忽地,她發覺手上一輕,竹筐被人穩穩接過。楊延鈺偏頭,正對上祁羨含笑的眉眼。這人不知何時來的,已並肩走在她身側,手裡提著她的筐子,步履悠然。

“喂。”他朝楊延崢揚了揚下巴,眼底帶著促狹,“小鬼,你姐姐提這麼重的筐子,你倒空著手?怎麼不幫她?”

楊延崢被問得耳根一熱,支吾道:“忘、忘了……”

楊延鈺輕笑,替弟弟解圍:“你彆逗他。”

籃子本不重,隻是裡頭躺著家裡的橘貓。

她側眸看向祁羨,眼尾微彎,笑眯眯道:“年關近了,你字寫得好,幫我寫幾副對聯如何?我請你吃糖醋小排。”

“成啊。”祁羨懶洋洋一笑,“小爺我今日剛好閒得很。”

目光掃過筐底,他忽地蹙眉。一隻圓滾滾的橘貓正蜷在裡頭酣睡,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活像一團蓬鬆的毛球。

“這胖貓……”祁羨挑眉,伸手虛虛比劃了一下,“少說八斤重吧?姐姐平日拿什麼喂的?莫不是把寶璽齋的盆子都啃了?”

楊延鈺臉頰一熱,還未開口,那橘貓卻似聽懂了一般,猛地睜開眼,昂頭斜睨祁羨,金瞳裡滿是倨傲。

“聽懂了?”祁羨饒有興致地衝它挑眉。

橘貓盯了他片刻,忽然“喵”了一聲,尾巴一甩,又慢悠悠躺回去,繼續閉眼打盹,一副懶得搭理的架勢。

楊延鈺忍不住笑出聲:“它平日傲得很,倒肯給你麵子。”

祁羨哼笑,拎著筐子的手故意晃了晃:“八斤的麵子,給的真足。”

幾人一道回了寶璽齋,雪屑簌簌落滿青石階時,楊延鈺搬來整刀灑金紅紙,祁羨執筆蘸墨,楊延崢站在旁替祁羨攏袖口。

楊延崢趴在案邊,眼珠跟著他手中那支脫了漆的狼毫轉,突然“噗嗤”笑出聲:“祁哥哥,你這“春”字的捺腳勾得像狗尾巴!”

祁羨手腕懸在半空:“小孩不懂,這叫狂草攜瑞。”

楊延鈺正倚在窗邊剪窗花,這頭聽楊延崢喊道:“姐姐,哥哥畫了好多胖頭魚。”

“胖頭魚?”楊延鈺饒有興趣地過去看,紙邊竟多出幾隻憨態可掬的胖頭魚,原是祁羨蘸著硃砂偷畫的,還振振有詞:“這年年有餘的彩頭,不比你那些文縐縐的吉利話實在?”

楊延鈺捂著嘴直笑。

祁羨寫完,便坐在八仙桌上吃糖醋小排,楊延鈺便在邊上晾曬方纔寫好的對聯,就聽旁側來一男子,誇讚道:“楊掌櫃這筆體當真精妙尤其這驟字末筆如斷絃驚雷,倒、倒是合了凜之以風神的意趣。”

說話的是鹽商劉氏的獨子,他披著鴉青大氅,收執一柄紙扇,躬身捧出鎏金匣:“楊掌櫃麵相溫柔,那對聯卻寫的是豪邁大氣。家父偶得澄心堂殘紙,我想著唯有楊掌櫃的蒼勁有力的筆體堪配,特意送過來。”

“不、不是…”楊延鈺想起她那一手“煤球”字體,臊的小臉緋紅。

忽從旁側的桌子上傳來一陣嗤笑,楊瑞承朝那邊看過去。見一個高大俊秀的男子坐在那,看著自己直髮笑,楊瑞承撇過頭,笑盈盈地望著楊延鈺。

祁羨放下筷子,嘴邊噙著笑:“貨是好貨,但我看楊公子這眼力勁,比那朱雀街的算命瞎子還弱三分。”

楊瑞承聞言眉頭皺成一團,冇理他,隻笑盈盈地望向楊延鈺:“不知楊姑娘,後日下午可否賞臉同在下一起去賞汴河燈會?”

楊延鈺捏著帕子,擺擺手:“多謝楊公子的好意,隻是這些字畫並給我所寫,楊、楊公子還是請回吧。”

祁羨噙著笑,朝他挑挑眉,撐著下巴問他:“這些都是小爺我寫的,楊公子要不要請我一同去賞燈會?”

楊瑞承是個臉皮薄的,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待反應過來時臉已經成了紅蘋果,他找了個最差的藉口。羞憤中,他朝楊延鈺拱了拱手:“那、那在下便先不打擾楊姑娘了。”

說罷,奪門而出。

身後的小廝奪門而出,跟了上去:“公子、公子!”

寶璽齋一眾人見狀,頓時笑的前仰後翻。

老太太今兒個也在寶璽齋,站在後頭跟著笑:“祁家這個混小子,慣會取笑人。”

“那是劉家那位鹽商家的嫡子吧。”有名食客認得楊瑞承。

“是啊,不是說定了城西許家的女兒,娶妻了,怎得還過來拈花惹草。”知情人說明瞭情況。

一來二去的,這件事情便傳到了劉氏耳朵裡。

暮色四合,劉府後宅正院的上房裡,氣氛卻如同燒沸的油鍋,劈啪作響,隨時要炸開。

劉氏端坐在圈椅上,一張保養得宜、此刻卻因盛怒而扭曲的富態臉上陰雲密佈。

她手裡死死攥著一根細長的白玉煙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煙鍋裡的菸絲早已熄滅多時。

下首,楊瑞承的小廝福安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額角磕在地上,青石板冰涼刺骨,他卻冷汗涔涔,不敢擡頭。

“說!少爺今日晌午,揹著我,去了何處?!”

劉氏的聲音不高,卻像刀子,颳得人耳膜生疼。

福安牙齒打顫,聲音帶著哭腔:“回……回大娘子……少爺他、他就是去街上轉了轉……”

“轉了轉?”

劉氏猛地將煙桿重重磕在旁邊的紫檀小幾上,發出刺耳的“篤”聲,震得茶盞裡的水都晃了出來,“轉到寶璽齋去了?!轉到那楊姑娘眼皮子底下去了?!福安,你好大的狗膽!敢幫著少爺欺瞞我?!”

最後一句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福安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告饒:“大娘子息怒!大娘子息怒!小的不敢!是少爺……少爺他非要去的!小的攔不住啊!”

“攔不住?!要你這狗奴才何用?!”

劉氏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指著福安厲聲喝道,“來人!把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讓他長長記性!”

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立刻應聲上前,如同拎小雞崽般將哭嚎求饒的福安拖了出去。很快,院子裡便傳來沉悶的板子聲和福安淒厲的慘嚎。

劉氏聽著那板子聲,非但冇有消氣,反而怒火更熾。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子裡焦躁地踱步,猩紅的裙裾掃過地麵:“反了!反了天了!我辛辛苦苦替他謀劃,托了多少人情,費了多少口舌,纔給他定了許通判的千金!那許家是什麼門第?清貴!書香!他爹是通判!他舅舅在京城吏部!攀上這門親,對他,對我們楊家,是多大的助力?!前程似錦啊!”

旁側的貼身嬤嬤趕忙輕拍劉氏的背,安撫道:“大娘子,可彆動這麼大的氣,會傷了身子的。”

劉氏氣頭上,越說越氣,聲音尖利:“孽障!這不開眼的東西!竟然揹著我,偷偷跑去私會那個拋頭露麵、開鋪子做生意的商戶女!一普通的商戶女也配肖像我兒子,進我楊家的門?!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仗著有幾分姿色和一點小聰明,就在外頭招蜂引蝶!定是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勾得我兒魂不守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楊瑞承回來了。

他顯然還不知道後院已經“雷霆震怒”,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從寶璽齋回來後的、未散儘的溫軟笑意。

他今日特意換了件新做的月白杭綢直裰,更襯得麵如冠玉,清秀文雅。剛跨進門檻,迎麵就撞上母親那如同要吃人般的目光,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化作一片慘白。

“孽障!給我跪下!”

劉氏一聲厲喝,如同驚雷。

楊瑞承膝蓋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冰涼的地磚上,垂著頭,身體微微發抖:“娘……娘息怒……”

“息怒?你還有臉讓我息怒?!”

劉氏幾步衝到他麵前,染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幾乎戳到他鼻尖上,“說!你晌午到的哪裡去了?!是不是去寶璽齋,找那個楊掌櫃了?!”

楊瑞承渾身一顫,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蚋:“……是。兒子……兒子隻是去……去看看……”

“好啊你,往日你擅自去偷偷瞧她也就罷了,如今竟敢去約她賞燈會!”

劉氏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抄起小幾上那根沉重的雞毛撣子,劈頭蓋臉就朝楊瑞承身上抽去!

“啪!啪!啪!”

雞毛撣子帶著風聲,狠狠落在楊瑞承單薄的肩背和手臂上,綢緞的料子瞬間被抽破,露出底下的皮肉,很快浮現出紅痕。

“啊!娘!彆打!疼!”

楊瑞承疼得蜷縮起來,抱著頭躲避,眼淚瞬間湧了出來,那副清秀的臉上滿是痛苦和恐懼。

“疼?你也知道疼?!”

劉氏一邊抽打,一邊厲聲斥罵,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我讓你不知廉恥!我讓你忤逆不孝!放著金尊玉貴的許家小姐不要,偏要去招惹那個上不了檯麵的女子!”

雞毛撣子如同雨點般落下,楊瑞承疼得在地上翻滾,涕淚橫流,哀哀求饒。看著兒子這副狼狽淒慘的模樣,劉氏的心也像被針紮了一下,手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緩了緩。

就在這間隙,楊瑞承不知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也許是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刺激了他,也許是想到楊延鈺沉靜溫婉的眉眼,他猛地擡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倔強,嘶聲喊道:“我就是喜歡楊姑娘!我原先喜歡的便是她!您卻非要我娶那素未謀麵的許家姑娘!我不服氣!我不願意!”

這一聲喊,石破天驚!

屋子裡瞬間死寂。連院子裡打板子的聲音似乎都停了。

劉氏舉著雞毛撣子的手僵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的兒子。她從未想過,這個在她麵前一向連大氣都不敢喘、溫順得像隻綿羊的兒子,竟敢如此大聲地反抗她!

竟敢如此直白地說出喜歡那個商戶女!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滔天的怒火和被冒犯的狂怒。

“你……你說什麼?!”

劉氏的聲音都變了調,尖利得如同夜梟,“你再說一遍?!”

看著母親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猙獰的臉,感受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剛剛升起的那點孤勇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個乾淨。

劉氏氣的胸口劇烈起伏,一個跟頭暈了過去。

楊瑞承見狀,飛速撲了過來:“娘!娘!你怎麼了!……兒子……兒子不敢了……娘息怒……兒子知錯了……兒子……兒子都聽孃的……娶……娶許家姑娘……”

最後幾個字,帶著濃重的哭腔。

劉氏閉著眼睛,聽著兒子哭的淒慘地模樣,胸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許,她咳嗽了兩聲,緩緩睜開眼,以極其虛弱的聲音說:“知道錯了就好!瑞承要聽孃的話啊!娘是為了你好啊!”

她喘了口氣,吩咐旁邊的婆子:“把少爺扶回房去!再請個大夫來瞧瞧!彆打壞了臉,過幾日還要去許府拜會!”

楊瑞城將母親扶起來,坐到椅子上:“母親可感覺好些了?”

劉氏捂著胸口,眉頭擰成一團:“冇甚麼大礙,隻是大夫說,不能生氣。”

楊瑞承不斷抽泣著:“兒子日後定不會再惹娘生氣了。”

“好孩子,去休息吧。”劉氏使了個眼色,兩個婆子趕忙上前將楊瑞承帶走。

經過門檻時,楊瑞承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疲憊的臉道,又道::“娘放心,兒子聽話。”

劉氏看著兒子被帶走,這才頹然坐迴圈椅裡,胸口依舊起伏不定。她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狠狠灌了一口,試圖壓下心頭的煩躁和那絲不易察覺的、被兒子短暫反抗帶來的心悸。

院子裡,福安的板子打完了,隻剩下微弱的呻吟。

身旁的婆子問:“大娘子可有不舒服?”

“冇有,裝的。”劉氏搖搖頭。

貼身婆子攥著帕子,歎了一口氣:“少爺隻是去看了看楊姑娘,不該打這麼狠的,衣裳都打破了。”

劉氏跟著歎氣:“不打不長記性,從前他都是去偷看,我便裝作冇看見,如今可大不一樣了,若是傳到許家,這門婚事可保不住了,我都是為了他好。兒子到底還是心疼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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