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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日常 第25章 打秋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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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秋風1

臘月廿九,年味已濃得化不開。

楊家新居的小院裡,積雪被仔細掃到牆角,堆成了個憨態可掬的小雪人,楊延雪正踮著腳給它插上兩根枯樹枝當胳膊,又把自己的小紅絨帽歪戴在雪人頭上。

“姐姐!哥哥!快看我的雪娃娃!”

小丫頭臉蛋凍得紅撲撲,像隻熟透的蘋果,聲音清脆如銀鈴。

楊延崢則蹲在廊下,小心翼翼地往紅紙燈籠裡插蠟燭,聞言頭也不擡:“彆吵!我的燈籠還冇糊好呢!”

他皺著秀氣的眉頭,神情專注,手指被紅紙染得微紅。

老太太裹著厚厚的藏青色棉襖,眯著眼坐在堂屋窗下的暖榻上,膝頭蓋著毛氈,手裡慢悠悠地剝著炒香的南瓜子。

聽著那充滿生氣的嬉笑,佈滿皺紋的嘴角噙著滿足的笑意,對旁邊正堆雪人的楊延雪唸叨道:“雪丫頭堆的好看。”

“嘿嘿。”

楊延鈺今日穿了身嶄新的藕荷色錦緞襖裙,領口袖口滾著銀鼠毛邊,襯得人如玉琢。她小心地將幾支含苞待放的紅梅插入粗陶盆裡,更為堂屋添幾分雅緻。

堂屋正中,嶄新的“天地君親師”牌位前,已供上了蜜供、年糕和鮮果,香菸嫋嫋。

寶璽齋這幾日更是熱鬨非凡,門口早早掛上了兩盞碩大的走馬燈,映著“招財進寶”、“日進鬥金”的吉利話。

楊延鈺將一些小巧玲瓏,寓意吉祥的瓷器小件,用紅紙包成瓷器盲匣,統一定價五十文一個,裡頭種類繁多,有寓意“福”的,寓意“福祿”的葫蘆,寓意“多子”的石榴。

買主拆開方知所得何物,新奇有趣又討口彩,引得大人小孩爭相購買,成了鋪子最受歡迎的“年禮”。

今年後半年楊延鈺專程在試新菜,終於在年關上了她輕微改良過的“辣子雞”,又推出幾道專為年夜飯設計的硬菜訂製。

最受歡迎的當屬“金玉滿堂鍋”——用砂鍋慢燉整隻肥雞,加入火腿、冬筍、鵪鶉蛋、髮菜,取“發財”意,最後鋪上一層金燦燦的蟹粉獅子頭,再綴以翠綠菜心和枸杞,端上桌熱氣騰騰,富貴逼人,香氣能飄半條街。

每日限量供應,需提前三日預訂,依舊供不應求。

今兒個便是年三十,午後陽光暖融融的,楊家小院的灶房裡,熱氣蒸騰,香氣四溢。

寶璽齋如今四個廚子,七八個跑堂,人手夠了,所以今兒個楊延鈺冇去寶璽齋,其餘人手都還在寶璽齋忙活。她叮囑幾人日頭要落山了就閉店,一同來楊家院子裡吃年三十的團圓飯。

楊延鈺正繫著碎花圍裙,守著咕嘟冒泡的大砂鍋,鍋裡燉著金玉滿堂,那濃鬱的肉香混合著火腿的鹹鮮,冬筍的清甜,飄滿了整個小院。

楊延雪正和楊延崢在廊下比賽抽陀螺,嶄新的錦緞襖子在陽光下泛著光,那小皮靴踩在掃淨的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太太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就聽見院門被小心翼翼地叩響了:“阿崢去開門。”

“好。”楊延崢迅速跑了過去,看清來人後愣了一下,才揚聲道:“婆婆,是舅舅他們來了。”

門口,張二郎和李秀蘭領著兩個孩子,侷促地立在那。張二郎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僵硬的笑容。李秀蘭更是冇了往日的刻薄張揚,穿著一件桃紅色夾襖,頭髮梳得倒是整齊,臉上努力堆著笑,眼神卻飄忽不定。她手裡拎著一個不大的藍布包袱,裡頭裝著的年禮,是幾把自家曬的、蔫了吧唧的乾菜:“娘,這是我們自己晾曬的,給您帶一點嚐嚐。”

楊延鈺聞聲從灶房出來,就聽見舅母道:“延鈺!過年好,過年好啊!”

不難看出李秀蘭臉上的笑容是刻意擠出來的,她聲音拔高,帶著一種誇張的親熱,幾步就走到老太太跟前:“瞧瞧,您老這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隨即,她又轉向楊延鈺,眼神熱切得有些過分:“延鈺丫頭,這院子拾掇得真體麵!聽聞你們搬了新院子,舅母早就想來看看你們了!隻是一直不得空。”

張二郎也跟著笨拙地作揖:“給老太太請安,給外甥女問好。”

老太太吳虞臉上笑容淡了些,隻微微頷首:“大冷天的,難為你們跑一趟,坐吧。”

這是楊延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八歲的桓哥兒和六歲的音姐兒。桓哥兒穿著明顯短了一截的棉褲,棉褲灰撲撲的,腳上的棉鞋也開了個口子。他縮著脖子,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著這乾淨亮堂的院子,尤其盯著楊延崢腳上那雙簇新的小皮靴,眼神直勾勾的。

音姐兒則穿著她姐姐改小的舊花襖,小臉凍得通紅,吸溜著鼻涕,一雙眼睛不安分地四處亂瞟,目光落在廊下小幾上擺著的幾碟芝麻糖、核桃酥上,就挪不開了,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

老太太目光掃過兩個孩子單薄的衣裳和凍紅的小臉,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楊延鈺神色平靜地打招呼:“舅舅、舅母來了。”

又道:“阿崢,阿雪,給舅舅舅母看茶,再拿些點心果子來給桓哥兒音姐兒。”

“哎!”

楊延崢應聲去了。

李秀蘭忙不疊地把兩個孩子往前推:“桓哥兒,音姐兒,快!給姑姥姥磕頭拜年!問表姐好!”

桓哥兒和音姐兒被推得一個趔趄,茫然又機械地跪在老太太麵前,磕了個頭,然後像背書一樣,奶聲奶氣、毫無感情地齊聲道:“給奶奶拜年,祝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給表姐拜年,祝表姐……生、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這明顯是大人提前反覆教好的詞兒,從兩個孩子嘴裡說出來,顯得格外生硬和刻意。

“好孩子,起來吧。”老太太讓二郎把兩個孩子扶起來。

點心果子端上來,精緻的白瓷碟裡盛著噴香的芝麻糖、酥脆的核桃酥、還有紅豔豔的蜜餞果子。

桓哥兒和音姐兒的眼睛瞬間亮了!音姐兒伸手就想抓,被李秀蘭一把拍掉,低聲嗬斥:“冇規矩!”

兩個孩子這才怯怯地看向楊延鈺,見她微笑著點頭:“吃吧,都是給你們的。”

音姐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各拿了一塊最小的芝麻糖,塞進嘴裡,吃得狼吞虎嚥,碎屑掉了一身。

楊延雪和楊延崢也圍了過來。楊延雪看看音姐兒破舊的棉襖,再看看自己身上暖和的錦緞,大眼睛裡閃過一絲同情。她把自己手裡一個精巧的九連環玩具遞給音姐兒:“音姐兒,給你玩這個。”

音姐兒眨巴著眼睛咬了一口桃酥,又用袖口擦了擦鼻涕,雖然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茫然中還是接了過來:“謝謝阿雪。”

楊延崢則默默地把裝核桃酥的碟子往桓哥兒麵前推了推:“桓哥兒,再嚐嚐這個口味的,裡頭有核桃仁呢!”

李秀蘭看著眼前這兩對姐弟,看著自家孩子那副冇見識的饞樣兒,再看看楊家這窗明幾淨、處處透著殷實的小院,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嫉妒、不甘、還有深深的懊悔交織在一起。

她強笑著,搓著手,開始切入正題:“延鈺啊,舅母看你如今這鋪子生意紅火,真是替你高興!這年關下,正是忙的時候吧?”

楊延鈺冇接話,繼續聽她說。

她頓了頓,觀察著楊延鈺的臉色,“你看,舅母和你舅舅在家閒著也是閒著……要不……要不咱們再合夥做點小生意?我們出力氣,你出點子,肯定能賺!”

楊延鈺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擡眼看向李秀蘭,目光清澈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她笑道:“舅母有心了。隻是寶璽齋如今生意上了軌道,夥計也夠用,暫時冇有再合夥的打算。”

夫婦二人冇有一次過來不是帶著自己的小心思來的,但凡有一次是為了這份親戚之間的情誼,她便不至於不念及親戚情分,拒絕的這樣乾脆。她輕輕放下茶盞,瓷器磕碰發出清脆的一聲。

那語氣輕飄飄的,卻像兩個響亮的耳光,扇在李秀蘭和張二郎臉上。李秀蘭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挽回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自上次寶璽齋發生了腐肉事件後,肉鋪被人扔了雞蛋、爛菜葉子後,幾乎就冇什麼生意了,隻是偶爾有幾箇舊相識來照顧照顧生意,實在是慘淡,鋪子都快要開不下去了,本就隻能餬口,如今更是連鋪子的租金都掙不回來。若非當初同寶璽齋送肉。掙了幾兩銀子,如今一家人怕真是要餓死在屋裡。張二郎也跟著羞愧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口。

老太太適時地開口,聲音帶著點疲憊:“行了,年關事忙,你們也早些回去準備吧。”

她又回頭道:“延鈺,去把我給孩子們準備的紅封拿來吧。”

楊延鈺很快拿了兩個紅封出來,遞給桓哥兒和音姐兒。裡麵裝著些碎銀子,掂了掂份量,加起來有個二兩左右,但足夠做兩個孩子小半年的花銷了。

李秀蘭看著那紅封,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連忙推著孩子:“快!謝謝奶奶!謝謝表姐!”

桓哥兒和音姐兒攥著紅封,懵懂地又磕了個頭:“謝謝奶奶,謝謝表姐。”

“那……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老太太歇息了。”

得了好處,李秀蘭笑的嘴都合不上,她訕訕地拉著兩個孩子出了門。

張二郎也臊眉耷眼地跟在後麵,背影佝僂。

走出楊家那扇氣派的院門,冷風一吹,李秀蘭看著孩子手裡攥著的紅封,再看看楊家院內隱約傳來的歡聲笑語和飄出的誘人肉香,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酸楚湧上心頭。她狠狠掐了一把張二郎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都怪你!當初要不是你……”

張二郎煩躁地甩開她:“你臉皮厚?這事能賴上我?!也不看看當初是誰的摔盤子砸碗鬨著要分家的。若不是你成日裡鬨事,咱們也能跟著延鈺過上好日子。”

張二郎越說越惱。

李秀蘭被懟了幾句,低聲道:“我哪知道那麼個鄉野丫頭,能有這頭腦?”

張二郎冷笑一聲,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娶了這麼個個心思不正的老婆:“如今,人家隨便拔幾根汗毛,可是比咱們一年掙下的都多。”

張二郎加快腳步,他隻想快點離開這個讓他無地自容的地方。

桓哥兒和音姐兒被父母拉扯著,一步三回頭地望著楊家那高高的院牆和裡麵溫暖的燈火。音姐兒用袖口擦了擦鼻涕,小聲問:“娘,表姐家的芝麻糖真甜。我們……還能來嗎?”

“閉嘴!”李秀蘭低聲吼道。

巷子裡的風捲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襯得這一家四口的背影格外蕭索淒涼。

院門輕輕合上,隔絕了門外那一家四口蕭索的背影和巷子裡的冷風。院子裡短暫的沉寂被楊延雪抽陀螺的“嗡嗡”聲打破。

老太太撚著佛珠,望著院門的方向,深深歎了口氣:“唉……這大冷天的,瞧著桓哥兒和音姐兒那單薄樣兒,怕是連件像樣的棉襖都冇混上。”

楊延鈺走到老太太身邊,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老太太續了半盞溫熱的紅棗茶,聲音平靜無波:“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舅母當初那般行事,就該料到有今日。封那些碎銀子,已經夠給孩子做幾件像樣的衣裳了,也能吃上熱乎飯。。”

她放下茶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白瓷茶盞溫潤的邊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複雜。她厭惡長輩的勢利涼薄,但看到桓哥兒和音姐兒那可憐模樣時,心口還是像被細針紮了一下。

楊延崢小心地護著自己的新燈籠,小大人似的皺起秀氣的眉頭:“娘教過,要兄友弟恭。桓哥兒以前還帶我掏過鳥蛋呢。就是……就是音姐兒總愛搶雪姐兒的頭花,不過現在雪姐兒的頭花可比她的好看多了。”

楊延雪抱著重新回到懷裡的橘貓,小臉埋在貓兒暖烘烘、毛茸茸的肚皮上蹭了蹭,聲音悶悶的:“元寶都比音姐兒穿得暖和。桓哥兒的鞋子都破了,腳趾頭都露在外麵,多冷啊。婆婆,我們能不能把崢哥兒去年穿小了的棉鞋給桓哥兒?還有我那條粉色的擋風小鬥篷,音姐兒穿著應該正好……”

小姑娘心思單純,隻記得一起玩耍的情分,如今看到表兄妹的窘迫,心裡也跟著開始難受。

楊延鈺看著妹妹清澈擔憂的大眼睛,心頭一軟,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雪姐兒心善。”

老太太放下茶盞,語氣溫和卻斬釘截鐵:“孩子既然有心,便送去吧。鞋子和鬥篷,夜裡讓春杏去找出來,包好。明日……不,後日吧,讓阿貴跑一趟,悄悄送到甜水巷他們家門口,放下就走。”

楊延鈺應了一聲,畢竟大人之間的事,與孩子無甚關聯,她心裡頭也冇什麼意見的。

老太太目光轉向楊延鈺,眼神清明睿智:“鈺丫頭,你方纔做得對。那點舊情分,早被他們自己糟踐光了。給點吃的穿的用的,是看在血脈相連的孩子麵上,是咱們的仁厚,不是他們該得的。至於合夥,想都彆想!李秀蘭精於算計,二郎又是個冇頭腦的,他們一家子就這麼過吧。”

自腐肉事件後,老太太的心跟著也涼了。

楊延鈺正要說話,就聽老太太轉了話鋒,臉上重新露出慈祥的笑容,“大過年的,彆讓這些糟心事兒壞了興致。咱們的金玉滿堂鍋該添湯了吧?香味兒都淡了。”

提到吃的,楊延雪立刻把煩惱拋到了腦後,抱著貓跳起來:“對對對!姐姐!鍋裡的湯好像不冒泡了!我的糖醋小排也餓了!”

楊延崢也眼睛一亮,護著燈籠湊過來:“還有我的炸春捲!”

楊延鈺被弟妹的饞樣逗笑了,心頭那點因親戚帶來的陰霾也散去了大半。她攏了攏鬢髮,笑道:“雪姐兒,崢哥兒,去洗洗手,待寶璽齋的一眾人過來,就準備用飯了。”

“哦!開飯咯!”

兩個孩子歡呼著跑向水盆。

橘貓從楊延雪懷裡跳下來,伸了個懶腰,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楊延鈺腳邊,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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