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日常 第27章 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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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穿
“用這個試試。”
楊延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遞過去一塊乾淨的素帕和一壺溫水。
聞聲,祁羨動作猛地僵住,背影明顯繃緊了一瞬。他緩緩轉過身,臉上紅一道、白一道、黃一道,濃黑的眼線暈染開,活像被人揍了兩拳。唯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帶著被抓包的尷尬和一絲破罐破摔的痞氣。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他索性轉過身,大大方方地讓楊延鈺看他這張花貓臉:“姐姐難道是被小爺我這傾國傾城的扮相迷得神魂顛倒,追到後台來了?”
楊延鈺看著他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的油彩,還有那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卻難掩一絲窘迫的樣子,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笑意又湧了上來。她忍著笑:“是啊,如此特彆的舞姬,還是頭一次見,特來追隨。”
祁羨愣了一下,接過那帶著淡淡馨香的帕子,指尖不經意觸到楊延鈺微涼的指尖。
後台的喧囂似乎被隔絕開來。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隻有帕子摩擦皮膚的細微聲響。
祁羨擡手摸了摸腦袋,仰頭看著她:“班主老李是我舊識,他們台柱子今兒個吃壞肚子,上吐下瀉爬不起來。年三十臨時抓壯丁,看我長得還算周正……咳,身量也夠高,就死馬當活馬醫,讓我頂個不開口的龍套。”
他一邊擦著臉,一邊透過鏡子瞥了楊延鈺一眼,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扮個姑孃家而已,權當體驗人生了!你是冇見台下那些人的眼神,哈哈,夠小爺我樂半年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彷彿真是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可楊延鈺知道,這萬家團圓的夜晚,他無一家人。哪裡是閒著,分明是怕一個人麵對那冰冷的四壁,怕聽窗外彆人家的歡聲笑語。
她看著他用力擦拭著下巴上最後一塊油彩,露出原本清俊卻帶著疲憊的輪廓,還有那新冒出的、略顯潦草的青色胡茬。心頭一軟,上前一步,拿過那塊已經染得五顏六色的帕子,沾了點清水,擡手輕輕幫他擦拭起鬢角和耳後那些他自己冇擦淨的、頑固的油彩殘留。
祁羨身體明顯一僵,握著布巾的手指收緊。他微微側頭,方便她的動作,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專注而溫柔的側臉上。
“這地方……吵是吵了點,”
楊延鈺的聲音很輕,如同耳語,手上擦拭的動作卻格外輕柔,“但熱鬨。鑼鼓點子一響,什麼煩心事都蓋住了,是吧?”
祁羨喉結滾動了一下,定定地看著鏡子裡她低垂的眉眼。半晌,他扯了扯嘴角,沉默無聲,一股暖意流過心間。
楊延鈺冇再多說,擦淨了最後一點油彩,祁羨長長舒了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老太太帶著眾人正在門口等著楊延鈺,見到二人一同自裡頭出來,她打趣道:“祁大姑娘,演完啦?”
祁羨的臉“唰”的一下紅到了耳根子,跟老太太打招呼:“婆、婆婆。”
“祁家哥哥!”
“祁哥哥!”
楊延崢和楊延雪手中拿著糖葫蘆,正在啃,看見祁羨過來,欣喜地蹦蹦跳跳。阿崢問:“祁哥哥也在此處聽戲?方纔怎麼冇見到哥哥?”
祁羨答非所問:“小豆丁們,過年好啊。”
春杏這才恍然大悟,“就說…方纔的舞姬怎麼那麼眼熟…”
楊延鈺頷首,捂著帕子笑了兩聲。
外麵鞭炮聲驟然密集,如同沸騰的潮水,震耳欲聾!
大家不自覺站在一處,仰頭賞著煙火。
“新年好!”
“恭喜發財!”
眾人互相道賀,臉上洋溢著喜悅和對新年的期盼。
楊延鈺裹緊了身上的鬥篷,看著身邊一張張熟悉的笑臉,看著遠處此起彼伏、照亮夜空的璀璨煙花,心頭一片溫暖踏實。
無論平日裡如何,好在今夜,此時此刻,她們這群孤獨的人,都聚在一處。
祁羨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側,將一隻精巧的暖手爐塞進她微涼的手心,在她耳邊道:“祝姐姐新年安康,財源廣進。”
他的笑容在漫天煙花的映襯下,格外明亮。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朵上,楊延鈺握緊那溫熱的暖爐,臉上瞬間染上了幾朵紅暈,她輕輕應了一聲:“嗯。新、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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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的喧囂漸漸散去,汴京城褪下紅妝,恢複了日常經營。
寶璽齋的門板早早卸下,開始做生意。
楊延雪也換上了新做的蔥綠小襖,梳著整齊的雙丫髻,揹著小書包,被姐姐親自送到了學堂門口。
“進了學堂要聽先生的話,不許再翻牆捉蛐蛐,更不許……”
楊延鈺蹲下身,仔細替妹妹整理著衣領,絮絮叮囑。
話還冇說完,小丫頭已經眼尖地瞥見學堂裡那個熟悉的身影,眼睛“唰”地亮了!
“知道啦、知道啦姐姐!硯清哥哥都進去了!”
楊延雪敷衍地應著,像隻出籠的小雀兒,掙脫姐姐的手,一溜煙就衝進了學堂大門,把楊延鈺未完的叮囑拋在了腦後。
楊延鈺無奈地搖頭失笑,先祈禱這小祖宗安分幾日吧。
學堂裡,窗明幾淨,還殘留著新糊窗紙的漿糊味兒。三三兩兩的學生正在整理書袋。
靠窗的位置,周硯清早已端坐如鐘。他今日穿了件嶄新的月白細棉布直裰,襯得小臉愈發白皙如玉。
他正用一塊乾淨的軟布,一絲不茍地擦拭著書案和新發的書頁。
“硯清哥哥!”
楊延雪如同一陣小旋風般衝到他的書案前,小書包“啪”地丟在桌上,震得周硯清剛擦好的書頁都顫了顫。
周硯清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擡起眼。看到是楊延雪,那張素來冇什麼表情的小臉上,也掠過一絲極淡的、屬於孩童的欣喜,但他隻矜持地點了點頭:“嗯,早。”
“硯清哥哥你看!”
楊延雪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油紙包,神秘兮兮地打開,裡麵是幾塊晶瑩剔透、裹著糖霜的蜜餞金桔,“我姐姐鋪子裡新做的!可甜了!特意給你留的!”
她捏起一塊最大的,不由分說就往周硯清嘴邊塞。
周硯清下意識地往後一縮,看著那沾著糖霜、油亮亮的金桔,又看看楊延雪期待的大眼睛,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紅。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張開嘴,就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他抿了抿唇,低聲道:“……多謝雪團兒。”
“嘿嘿,好吃吧?”
楊延雪得意地笑了,自己也塞了一塊進嘴裡,鼓著腮幫子含糊道,“年節裡我可想你了!我姐姐給我買了新毽子,踢得可高了!待會兒下課給你看!”
“嗯。”
周硯清應著,目光落在她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
幾日不見的生疏,在幾塊蜜餞金桔和楊延雪嘰嘰喳喳的聲音下,瞬間煙消雲散。
兩人嘰嘰咕咕地說著年節裡的趣事,楊延雪手舞足蹈,周硯清安靜聽著,偶爾低聲迴應幾句。
這和諧友愛的畫麵,落在剛踱步進學堂的柳學究眼裡,卻讓他老人家心頭警鈴大作!
柳學究撚著花白的鬍鬚,站在門口,看著那兩個捱得極近的小腦袋瓜——一個說得眉飛色舞,一個聽得看似沉靜實則眼神發亮——隻覺得眼皮直跳,太陽xue隱隱作痛。
“唉……”
柳學究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這歎息裡飽含了無數次“曆史教訓”帶來的無奈與深深的“預見性”。
他太瞭解這兩個小祖宗了!
這兩人分開時,一個雖調皮但尚在可控範圍,一個更是規矩得如同小夫子模板。可一旦湊到一處……那簡直是天雷勾動地火!
好不了兩天!
柳學究在心裡悲憤地呐喊。
絕對好不了兩天!
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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