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日常 第26章 “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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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
大年三十的暮色早早籠罩了汴京,街巷間鞭炮聲已零星炸響,家家戶戶飄出誘人的飯菜香。平日裡喧囂的寶璽齋早早落了鎖,鋪子裡卻比白日更顯熱鬨溫暖。
楊家小院寬敞的飯廳裡,兩張八仙桌拚在一起,鋪著嶄新的大紅桌布。
桌上早已擺得滿滿噹噹,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居中自然是楊延鈺拿手的“金玉滿堂”大砂鍋,旁邊環繞著油亮亮的醬肘子、金黃酥脆的鬆鼠鱖魚、堆成小山似的四喜丸子、翠生生的蒜蓉菜心、寓意“年年有餘”的整條紅燒鯉魚……還有北方廚子穆川特意露了一手家鄉絕活——一大盤白如凝脂、顫巍巍的“雪裡埋金”。
寶璽齋的夥計們忙活完後,關了鋪子,都一一跟著春杏過來吃團圓飯。
“來來來!都彆愣著!動筷子!”
穆川操著一口濃重的燕北口音,率先端起粗瓷大碗,裡麵是溫好的燒刀子,“今兒個托掌櫃的福,咱們這些天南地北的,聚在這寶璽齋過年,那就是緣分!他鄉也是故鄉!乾了這碗,祝咱們寶璽齋來年更紅火!大夥兒都順順噹噹!”
“乾了!”
“穆師傅說得對!乾!”
眾人紛紛舉杯,春杏和小葉子喝的是甜米酒,孩子們喝的是熱乎乎的果子露。
碗盞相碰,暖融融的氣氛瞬間點燃。
幾口熱菜下肚,幾杯酒水下喉,拘謹儘去,席間頓時熱鬨起來。
小葉子用軟糯的吳語說著家鄉年三十要“守歲”到天亮的習俗,眼裡閃著思鄉的淚光:“阿拉屋裡廂,這時候姆媽肯定在炸春捲、搓圓子,灶披間香得嘞……”
“你小子惆悵什麼,過年要開心。”穆川則拍著胸脯講起燕北過年的豪邁:“我們北方那才叫冷!雪能冇膝蓋!年三十晚上,圍著火炕,燉上一大鍋酸菜白肉血腸,那叫一個香!再燙上一壺燒刀子,管他外麵刮白毛風!”
他說得興起,又灌了一大口酒,臉膛紅得發亮。
阿貴則眉飛色舞地規劃著開春的“大計”:“等開了春,碼頭那批新到的南洋香料,我瞧準了能賺一筆!到時候攢夠了錢,我也在城南賃個小院子,把我娘接來享福!”
老太太道:“這院子裡還有兩間空房,若是想娘了,便接過來,住下就成,都是自己人。”
酒足飯飽,收拾停當。
楊延鈺起身道:“今日守歲,光坐著也無趣。我在戲班子訂了雅座,請大夥兒聽一出新排的龍鳳呈祥,圖個吉利熱鬨,可好?”
“好!掌櫃的英明!”
“聽戲去咯!”
楊延雪和楊延崢歡呼雀躍。
眾人自然無不應允,紛紛起身。
一行人浩浩蕩盪出了門。除夕夜的汴京,燈火如晝,恍如白晝。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紅燈籠,貼著嶄新的春聯和門神。街上行人如織,多是扶老攜幼出來遊玩看燈的。
慶雲樓裡更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楊延鈺一個月前便訂了這個雅座,因此位置極好,正對著戲台。
台上鑼鼓點鏗鏘響起,帷幕拉開,生旦淨末醜粉墨登場。唱腔華麗,情節熱鬨。
穆川看得投入,跟著鼓點搖頭晃腦。阿貴和春杏坐在稍後,正藉著昏暗的燈光和喧鬨的鑼鼓,悄悄說著話。
戲台上正唱到龍鳳呈祥裡“甘露寺”一折的熱鬨處。吳國太設宴相看劉備,席間觥籌交錯,舞姬獻藝。
目光掠過台上獻藝的舞姬群,一個領舞的身形驀地攫住了眾人的視線。
那身段……挺拔得過了頭!在一眾嫋娜柔婉的舞姬中,此人水袖甩得虎虎生風,步法雖竭力模仿婀娜,卻總在不經意間透出一股子颯遝利落的勁兒,旋身時肩背繃緊的線條,揚臂時那乾脆的力道……
台下發出一陣子轟鳴大笑。
旁側的穆川幾乎是笑出了眼淚:“咋這麼好笑!”
“咦?”
旁邊的春杏也輕撥出聲,湊近楊延鈺耳邊,憋著笑,“掌、掌櫃的……您看那個領舞的……那身段……那走路的架勢……像不像……像不像個男人?”
“看起來就是呢!”楊延鈺掩麵輕笑。
這反串“舞姬”的出現,反而給這齣戲增了趣味兒。
眾人興致勃勃地盯著那覆著麵紗的舞姬,隻見她一個高難度的下腰動作,腰肢倒是彎下去了,可那支撐的腿繃得筆直,腳尖點地的力道,活像要在地板上戳個洞!旁邊伴舞的姑娘差點被“她”甩過來的水袖糊一臉,慌忙躲閃。
“噗……”
鄰座的穆川看到這英姿颯爽的下腰,直接笑噴了,“哎喲我的娘!這舞姬……是剛從鏢局退下來的吧?這腰板比門板都硬!”
台上,舞姬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用力過猛,麵紗下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咳。隨即調整姿態,努力將水袖甩得柔美些,結果那長長的綢緞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弧線,“啪”地一聲輕響,差點抽到自己的後腦勺!
群舞之後,那領班舞姬行至台前,對著吳國太和劉備的方向盈盈一拜。就在她擡頭的瞬間,麵紗隨著動作微微掀起一角!
台下掌聲雷動,夾雜著不少驚豔的議論:“這新來的舞姬身段真好!”
“是啊,就是……好像勁兒大了點?”
雅座裡,眾人早已笑作一團。連老太太都笑得合不攏嘴:“……真是個活寶!”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楊延鈺卻覺得此人十分熟悉!
戲散場後,楊延鈺並未隨著人流離開,而是讓阿貴引路,熟門熟路地繞到了戲班子的後台。後台一片忙亂,脂粉香、油彩味混雜,演員們正忙著卸妝換衣服。
那舞姬正背對著門口,對著一個模糊的銅鏡,用一塊沾了油的白布,使勁擦著臉上濃重的油彩。他動作有些粗魯,眉頭微蹙,嘴裡還嘟囔著:“這勞什子玩意兒……怎麼這麼難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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