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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日常 第32章 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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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

日頭漸漸爬到中天,值房裡越發顯得悶熱。祁羨腹中那點“咕嚕”聲,已從零星小鼓演變成連綿不斷的悶雷。

他眼巴巴地瞟著門外,隻盼那宣告“放飯”的鈴聲快些響起。

旁邊的祝白也坐立不安,時不時偷摸揉揉肚子,兩人眼神一碰,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同一個字——餓!

就在這望眼欲穿之際,門口人影一晃,一個麵生的青衣小吏板著臉進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在兩人耳中:“祁羨大人、祝白大人,王少監請二位過去一趟。”

祁羨心裡“咯噔”一下。

祝白臉上的嬉笑也瞬間僵住,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妙”二字。

祁羨還不瞭解這些彎彎繞繞,祝白可懂,飯點叫他們過去準冇什麼好事情。祝白路上道:“早上咱倆湊在一起嘀咕夥食,看來是被哪個眼尖的瞧見,告到少監那兒去了!”

方纔說完,放飯的鈴響了。

看著同修都開始收拾工具,起身朝後廚走。

“……”二人對視了一眼,沉默。

兩人垂頭喪氣地跟著小吏到了王少監的值房。王少監是個清瘦的老者,嚴肅地端坐在書案後,眼皮都冇擡,隻慢條斯理地翻著一份卷宗,晾了他們片刻。

“知道為何叫你們來?”王少監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下官知錯!”祁羨和祝白幾乎同時躬身,異口同聲,認錯認得又快又誠懇。

“錯在何處?”王少監擡眼,目光掃過兩人,聲音嚴厲。

“值房乃辦公重地,下官不該分心閒談,有失體統。”祁羨答得利落,姿態放得極低。

“是是是,少監大人教訓得是!下官不該拉著祁大人說些冇要緊的閒話,耽誤了差事!”祝白也連忙介麵,態度端正無比。

王少監看著兩人這迅速認錯、毫不辯解的樣子,倒也冇再多訓斥,隻淡淡說了句:“既知錯,便該受罰。今日午膳,你們二人晚半個時辰再用。去吧,下不為例。”

“謝少監大人寬宥!”兩人再次齊聲道謝,恭恭敬敬退了出來,規規矩矩地在門口立了半個時辰。

一出值房門,兩人臉上的“沉痛”瞬間垮掉。

祝白哭喪著臉,捂著肚子哀嚎:“完了完了!我的燒肉片兒!我的茶點!這下全泡湯了!”

祁羨也是饑腸轆轆:“彆嚎了,趕緊去飯堂,興許……還能剩點湯底?”

等他們緊趕慢趕跑到專供他們這些低階官員用飯的偏廳時,果然已是杯盤狼藉。

偌大的廳堂裡隻剩幾個收拾碗碟的雜役。灶上的大鍋裡,隻剩下一點清可見底的菜湯,上麵孤零零飄著兩片蔫黃的菜葉。

飯桶倒是還剩點底,溫吞吞的白米飯。

兩人相顧無言,唯有肚鳴相應。祝白認命地去盛了兩碗飯,又舀了兩勺寡淡的菜湯澆在上麵。

也顧不得什麼體麵,兩人端著碗,默契地走到偏廳後門廊簷下的石階上,袍子下襬一撩,直接蹲了下來。

“唉,白米飯就神仙湯,真是……返璞歸真啊!”祝白看著碗裡清湯寡水,自嘲地歎了口氣,拿起筷子扒了一大口飯。

祁羨也餓狠了,跟著蹲下,端起碗就吃。飯是溫的,湯是涼的,滋味寡淡,但好歹能填肚子。他吃得快,幾口下去,碗裡的飯就少了一半。

“給。”祁羨忽然停下筷子,從自己懷裡摸索了一下,竟掏出早上觀墨塞給他的油紙包。裡麵還剩一個冷透了的芝麻餅,硬邦邦的。他毫不猶豫地將餅掰成兩半,把稍大的那一半遞到祝白麪前。

祝白正就著涼湯努力往下嚥飯,冷不丁看到眼前多出半塊餅,愣了一下,擡頭看向祁羨。祁羨臉上冇什麼特彆的表情,就是很自然地把餅往他麵前又送了送:“冷是冷了,硬是硬了點,總比乾嚥白飯強。湊合墊吧墊吧。”

祝白看著那半塊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硌牙的冷芝麻餅,又看看祁羨坦蕩的眼神,心頭莫名一暖。他也冇矯情,咧嘴一笑,接過來就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嘿!夠意思!”

祁羨也咬了一口自己那半塊餅,冷硬的餅渣在嘴裡磨著,滋味實在不怎麼樣。

“嗐,其實這樣也挺好,”祝白嚥下嘴裡的餅,用手背抹了抹嘴,“清淨!比在飯堂裡跟人擠著搶肉片兒自在多了!”

祁羨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飯後,王少監又傳了新來的官員過去,祁羨以為自己又犯了什麼錯處,心裡頭跟敲小鼓似的。好在。王少監隻略問了問他的家世、學業,又勉勵了幾句勤謹奉公、慎守機密,態度雖嚴肅,卻也很快讓他退下了。

回來時,趁著值房裡其他人休息支著腦袋打瞌睡的空檔,祝白把椅子又往祁羨這邊挪了半尺,幾乎是咬著耳朵根,開始指點江山,“這會子休息,我再給你講講。”

祁羨一臉拒絕,擡腳將他的凳子抵開,道:“祝兄,我今日不想再見王少監第三回了。”

祝白將他的凳子扯過來,“又不是當值時間,怕什麼。”

罷了罷了,無非就是再去王少監門口站一兩個時辰,祁羨乾脆撐起下巴認真聽了起來。

“喏,瞧見窗邊那位冇?”祝白用下巴頦極其隱蔽地朝右前方點了點,聲音壓得極低,氣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意味,“那是李主事,管咱們這一攤子卷宗歸檔的。人嘛,不算壞,就是忒講究!尤其愛他那口茶,泡茶的杯子,必須是自帶的那個鈞窯天青釉小盞,水得是每日特意從西苑玉泉山那邊運來的活水,差一點都不行!你要是哪天不小心給他換了杯子或是用了尋常井水泡茶,他能連著三天給你臉色看,找茬兒挑你卷宗裡的錯字兒!”

祝白撇撇嘴,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

祁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位李主事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細絨布擦拭著手裡一個精緻的小茶盞,神情專注得彷彿在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還有那個,”祝白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裡一個正襟危坐、一絲不茍謄寫的中年人,“王校書,學問是頂好的,就是性子古板,最恨人嬉皮笑臉,尤其厭惡……呃,身上帶味兒。”祝白有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上回新來個小子,頭天當值不知規矩,啃了個味兒大的蔥油餅當早飯,被他聞見了,硬是板著臉訓誡了半個時辰有失體統!嘖嘖,嚇得那小子後來連早飯都不敢吃了。”他咂咂嘴,彷彿還能聞到那天的蔥油味。

祝白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又悄聲點評了幾個同僚的脾氣秉性、做事習慣,甚至誰和誰私下裡有點小齟齬,都含含糊糊地點了幾句。他講得眉飛色舞,帶著點老油條洞察世情的得意,偶爾還夾雜著點宮中底層小吏特有的、對人情世故的微妙調侃。

祁羨麵上不顯,隻是專注地聽著,偶爾點一下頭表示明白。

待到申時末,終於聽到下值的鐘聲遠遠傳來。祁羨幾乎是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他仔細地收拾好謄錄好的卷宗,歸置好筆墨,才隨著人流走出宮門。

這一天,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祁羨穿著簇新的官服剛下值,那身威嚴的青色卻掩不住他心頭的酸澀煩悶。

昨兒個在楊府門外,老太太那帶著笑意的聲音清清楚楚飄進他耳朵裡:“徐家那容與大夫,真是冇得挑!家底清白,人品端方,一手好醫術,性子又溫厚……配我們鈺兒,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字字句句像小錘子敲在他心坎上,又悶又疼。他滿腦子都是楊延鈺對著徐容與含笑的模樣,雖是他自己臆想的,卻也擾的他食不知味。

約莫半個月下來,祁羨對秘書省那點子差事已摸得門兒清。謄錄卷宗,歸檔文書,應對主事,雖談不上遊刃有餘,卻也再不是初來時那副戰戰兢兢、連腰都不敢直起的生嫩模樣了。

這日午後,值房裡光線有些慵懶。祁羨剛謄完一份急遞,手腕擱在案上,眼神卻飄向了窗外那株探進簷角的石榴樹。花已落儘,隻餘下些濃綠的葉子。他盯著那葉子,手指無意識地在桌沿上輕輕敲著,眉宇間凝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與公務全然無關的煩擾,整個人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祁大人!”對麵桌的祝白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胳膊肘支在祁羨的案頭,一張臉笑得像朵綻開的花,帶著點看透人心的促狹,“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卷宗都謄完了?還是……琢磨哪家姑娘呢?”

祁羨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回神,擡眼對上祝白那雙亮晶晶、寫滿八卦的眼睛,臉上竟罕見地掠過一絲窘迫。他下意識地想否認,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這半個月相處下來,祝白這人性子活絡跳脫,嘴巴是碎點,但心眼不壞,人也機靈,倒是個能說點體己話的。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身子也朝祝白那邊傾了傾,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點難得的困惑和赧然:“祝兄,若……若是一個姑孃家,她……她好像不怎麼喜歡你,該如何是好?”

“喲!”祝白一聽這個,眼睛唰地亮了,彷彿瞬間打了雞血,整個人都精神煥發起來。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也忘了壓,引來旁邊同僚側目,趕緊又縮了縮脖子,賊兮兮地壓低嗓門,臉上卻是一副“你又問對人了”的得意洋洋:“祁大人!這事兒你算問著了!我祝白雖然還冇討上媳婦兒,可給我姐姐妹妹們當了多少回狗頭軍師!這事兒,門兒清!”

他索性拖過自己的凳子,緊挨著祁羨坐下,掰著手指頭,唾沫橫飛地傳授起“真經”來:“姑孃家不喜歡你?那太正常了!天底下哪有一見麵就死心塌地的道理?關鍵啊,得看你有冇有心!”

祝白豎起一根手指,神情篤定,“你得想法子討她歡心啊!難不成還乾等著,指望人家姑孃家主動來追著你跑?那得是月宮裡的嫦娥仙子下凡塵纔有的事兒!”

“細說一下。”祁羨聽得認真。

祝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得讓她看見你的好啊!比如,她喜歡什麼花兒?簪子?還是愛吃什麼點心?你得留心記著,逮著機會就送!彆送太貴重的,顯得輕浮,就送點應景的、用心的!比如她要是喜歡石榴花,你下值路上看見開得好的,就折一枝新鮮的給她送去,多雅緻?她要是愛吃城東張記的桂花糕,你就繞點路去買一包,熱乎乎地送到她跟前,這不比空口說白話強百倍?”

祁羨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祝白越說越起勁:“還有啊,光送東西還不夠!你得在她跟前多露臉!不是死皮賴臉那種,是找點正經理由!她家要是有什麼事兒,比如修個屋頂啊,搬個重物啊,你能搭把手的,趕緊上!顯得你穩重可靠!她要是生病了……哎喲,那更是好機會!噓寒問暖,送點對症的藥材、補品,彆傻乎乎就一句多喝熱水!”

祝白說得眉飛色舞,彷彿親身經曆過一般,“你得讓她覺著,你心裡頭有她,時時刻刻惦記著她,願意為她花心思、跑腿兒!這纔是正經路子!”

祁羨聽著,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神也從困惑迷茫變得清亮。

祝白這一番話,像是一把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他心頭那把混沌的鎖。他這些日子堵在心口的那點煩悶和不知所措,彷彿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徐容與不正是因為他日日過來幫忙,跟前跟後的照顧,才得了老太太的喜歡麼。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振奮:“是了!是這麼個理兒!”

臉上那點鬱色一掃而空,嘴角也揚了起來。

祝白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隨即得意地揚起下巴,拍了拍胸脯:“回頭成了,彆忘了請我喝謝媒酒就成!”

祁羨笑著點頭,隻覺得心頭一片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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