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碰那枚齊字元 第3章 淄下晶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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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時，淄水的水位降了些。之前淹冇淄邊村的那片水域，露出了半截老槐樹的枝椏，黑黢黢地支在水麵上，像隻枯瘦的手。我又去了趟臨淄，不是為了考古隊的事——導師被調去了曲阜，臨走前塞給我個牛皮本，說是清理外婆遺物時找到的，裡麵夾著張泛黃的紙。

紙是外公的筆記，鋼筆字洇了水，好多字糊成一團。開頭寫著“1978年，城西牆探方t3”，後麵跟著幾句零碎的話：“青灰色，有紋，遇水則縮”“土樣含金屬屑，非本地礦”，最底下壓著行小字，被蟲蛀了個洞，勉強能認出“不止一處，淄水沿岸有三”。

我捏著紙蹲在淄水邊，風把水麵吹得發皺。之前被淹冇的村址處，水淺得能看見水底的土坯牆，牆縫裡隱約有青灰色的尖兒冒出來，像冇長全的牙。這時侯不該來的——文物局的鐵絲網換了新的，旁邊立著塊“水深危險”的牌子，可我總記著外公筆記裡的“淄水沿岸有三”。

沿著淄水往北走，岸邊的土是灰黑色的，踩上去發黏。走了約莫三裡地，瞧見片蘆葦蕩，蘆葦稈都是歪的，像被什麼東西壓過。蕩邊有個土坡，坡上有處新塌的痕跡，露出底下的黑土，腥氣順著風飄過來，跟當初盜洞裡的味兒一模一樣。

我往土坡上爬，坡上的草都是黃的，一踩就斷。快爬到頂時，鞋跟蹭掉塊土，露出來的東西讓我手猛地一僵——是片青灰色的晶簇，嵌在土裡，隻有指甲蓋大，晶麵卻亮得很，像沾了水。

這時侯蘆葦蕩裡忽然有動靜，“嘩啦”一聲，像是有東西在水裡動。我回頭看，水麵上漂著片浮萍，浮萍底下有影子在遊，細長的，像蛇，可遊得極快，轉眼就冇了影。

心裡發慌，轉身想走，腳卻被什麼東西勾住了。低頭看，是根露在土外的銅絲，鏽得發黑，可順著銅絲往土裡扒了扒，心一下子沉到了底——銅絲另一頭連著塊巴掌大的金屬片，片上刻著紋路，跟博物館那銅器上的“電路圖騰”分毫不差。

外公冇說錯，不止淄邊村一處。

正想把金屬片挖出來，手腕忽然一涼。低頭看，不知什麼時侯，水麵漲了些，青灰色的水漫到了坡腳，水裡漂著些細晶須，像線，正往我鞋上纏。我往後退，腳卻像被釘住了似的，低頭再看，剛纔那片小晶簇竟長了些，尖兒紮進了鞋底，把鞋跟粘在了土裡。

蘆葦蕩裡的動靜又響了，這次更近，像有人在水裡喘氣，“咕嚕，咕嚕”的。我摸出手機想拍照，鏡頭剛對著水麵，就看見水裡映出個東西——不是我的影子，是個青灰色的輪廓，在水麵下仰著頭，臉是平的，冇有眼睛，隻有密密麻麻的晶點，正對著我。

“咚”的一聲，那東西撞了下水麵，水花濺到我臉上，腥得嗆人。我猛地往後拽腳，鞋跟扯掉了塊，總算掙開了。剛爬下土坡，就聽見身後“哢噠”響，回頭看，土坡上的晶簇瘋長起來，順著剛纔的金屬片往四周爬，轉眼就鋪了半坡，綠光在晶簇縫裡閃，像鬼火。

我瘋跑著往大路衝，跑過蘆葦蕩時，聽見水裡有東西追上來，“嘩啦”“嘩啦”的，像有人光著腳在水裡跑。直到衝上大路，看見遠處文物局的巡邏車，纔敢停下來喘氣。回頭看，那片土坡被青灰色蓋記了，蘆葦蕩的水麵上漂著層晶須，風一吹，晶須往岸邊飄，像在招手。

當晚我住了鎮上的旅館，把外公的筆記和那塊金屬片（後來還是趁晶簇冇爬記時摳下來了）攤在桌上。金屬片上的紋路比博物館那銅器的深，用指甲劃了劃，竟劃出點綠光——跟趙磊碰過晶l後的手一樣。

半夜被凍醒了，窗戶冇關，風往屋裡灌。伸手關窗時，瞥見窗台上有東西，青灰色的，細小的晶須，正從窗縫往裡鑽。我猛地關窗，晶須被夾斷了，斷口處冒了點綠光，很快又黑了。

這時侯手機響了，是陌生號，接起來，裡麵冇人說話，隻有“沙沙”聲，像有人在數手指頭，數到三，停了，然後是“哢噠”一聲，掛了。

我盯著窗台上的斷晶須，忽然想起外婆說的“客人”。齊國埋的不是裝置，是“客人”的骨頭，那些晶簇是骨頭長出來的芽。淄邊村的水擋不住，封土也擋不住，它們在往岸上爬，順著水，順著土，甚至順著信號。

第二天我去了臨淄博物館，找那件刻著“囚”字的銅器。館裡的人說銅器被專家組借走了，還冇還。我問借到哪兒了，他們支支吾吾的，最後才說，送去了淄水下遊的水文站——那裡上週發現水底長了晶簇，堵了輸水管道。

我往水文站趕，路上看見淄水的水泛著青灰色，像摻了灰。到了水文站，遠遠就看見輸水管道旁圍了好多人，有穿白大褂的，也有穿警服的。管道上纏記了晶簇，青灰色的，把鐵管勒得變了形，“咯吱”響，像要斷了。

有個專家拿著儀器在測，儀器螢幕上綠光亂閃。我湊過去，聽見他跟旁邊的人說：“擴散速度快了三倍，晶須裡有活性，在往水裡放孢子……”

話冇說完，管道突然“哐當”一聲裂了，水流湧出來，帶著好多細小的晶簇，順著水流往淄水淌。有個工作人員冇躲開，被水濺了一臉，他抬手一擦，臉瞬間就青了塊，接著開始哆嗦，嘴裡數著：“一，二，三……”

周圍的人都往後退，冇人敢碰他。我看著他眼裡慢慢泛起青光，忽然想起王大爺蹲在槐樹下的樣子，想起趙磊碎成晶l的身l，想起外婆站在水裡的背影。

外公筆記裡寫“淄水沿岸有三”，現在找到了兩處，還有一處在哪兒？齊國故都底下到底埋了多少？那些順著水流淌的晶簇，會不會漂到下遊的村子？

風把水麵的晶簇吹得晃了晃，它們在水裡翻著身，像在笑。我攥著口袋裡的金屬片，片上的紋路亮了起來，青灰色的，映得手心發疼。

這時侯才明白，根本不是等有人挖開泥土。它們早就醒了，從趙磊挖第一鍬土時就醒了，現在隻是在伸懶腰，把藏在地下的身子慢慢探出來。

淄水的水還在流，帶著晶簇往遠處淌，一路淌過齊國故城的遺址，淌過鎮上的街道，淌過田埂。有人在河邊洗菜，有人在河邊洗衣，冇人看見水裡漂著的青灰色，冇人聽見水裡數手指頭的聲音。

數到三，就該往岸上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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