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一章·魍魎(上)
·魍魎(上)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暗榜是照不進光的死角,與鬼市緊密相連,各路亡命徒莫問緣由,隻管接活拿賞,恩怨無常,自成規矩,但凡不能擺上明台卻能用錢解決之事,大抵歸於這裡,是以殺手重利輕死,能在此闖出名堂的多半認錢不認理,花非花則不然。
此人不知是何來曆,也未曾顯露真容,任性恣意,專殺不義之人,甫一入行就端了西門鬼窟,而後轉道興州,刺殺貪官仇文忠,來無影,去無蹤,隻在屍體旁邊留下一道紅花印記,以血代墨,是花非花,故得此名號。
溫厭春從前也在暗榜混跡,雖無緣與之相交,但耳熟能詳——花非花不受任何約束,做事全憑心意,名噪一時,卻又曇花一現,然則同行的較短絜長,沒人敢放話說自己比他強,蓋因三年前,花非花喬裝潛入屏江府,刺殺龍神幫四幫主蒲牢於龍門水寨,趁夜揚長而去,眾**傳,震動武林。
彼時九大幫主已去其二,不複往昔光景,可兄弟間打斷骨頭連著筋,於公於私都不得輕放,龍神幫廣發追殺令,誓要取其人頭。這樣一來,饒是花非花藝高膽大,也不得不東躲西藏,偶或出現,必遭圍堵,及至前年仲夏,絕跡於江湖。
“他難道沒死?”話一出,溫厭春便反應過來,以花非花當年的作為,若是龍神幫抓住了這人,無論生死,定要公諸於世,一雪前恥,事實卻與之相反。
雨點將落未落,祝長安擡頭望了眼天色,口裡道:“兩年來,此人銷聲匿跡,沒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倘若……君子報仇尚且十年不晚,何況殺手?”
龍神幫雄踞屏江府三十載,結仇甚廣,唯有花非花一舉得手,既不知其所終,便有捲土重來的可能,此番嘲風遇襲,與當初蒲牢被殺如出一轍,難怪囚牛惕厲。
溫厭春如是想著,餘光掃見祝長安撇了撇嘴,神情冷淡,似有幾分不以為然,心裡沒來由的“咯噔”一下,麵上不露聲色,在岔路口跟他作彆,轉身而去。
約莫走出百十步,遠處又傳來梆子聲,一慢兩快,三更已至。
城中客棧大都打烊了,溫厭春穿過兩條街才找到一家沒關門的,小二打著嗬欠上前招待,睡眼惺忪,有氣無力,她也不廢話,遞出碎銀,要了間空房,旁的一概不用,進屋後脫掉大袖,坐榻養神,待門外安靜下來,起身開窗。
這家客棧就在府衙東麵,相隔不過十餘丈,溫厭春眺望一陣,提劍縱下,眼看要旋身落地,足尖蹬上牆頭,又複飛簷走壁,匿跡潛形,有如鬼魂,幾個騰挪便到了衙門的房頂上,四五個差役坐在廊下吃酒猜拳,全沒注意到她。
溫厭春沿著屋脊廊柱下來,到得前門側邊,左顧右盼,瞅見街道拐角有家店鋪的外牆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當”字,還掛了旗子,便即悄然而近,借燈籠昏光端視招牌,果然是劉記當鋪,正要現身,腳步倏然頓住。
十方塔佈置在外的情報據點八成受鴻雁閣管轄,師無恙現分身乏術,讓她走一趟也是應當,但溫厭春本自謹慎,先時到手的任務單子還有些貓膩,當前風譎雲詭,小心為妙,遂潛回府衙,撈了件粗布衣裳,拿烏紗包住頭發,容貌不便遮掩,索性故技重施,拿藥膏將臉塗得蠟黃,又用炭筆描粗了眉,還在顯眼處點痣。
一番捯飭下來,溫厭春的長相大致沒變,卻是憑空老了十多歲,趁天沒下雨,她走到當鋪外,環視片刻,擡手扯動垂在門前的那根草繩,這是個小機關,繩子下半截延入室內,末端掛著銅鈴,隻消急響幾聲,便知有客登門。
這會子夜深人靜,當鋪也吹了燈,看櫃台的夥計正在前堂酣睡,突然被鈴聲驚醒,險些摔下地來,揉著眼朝外望去,沒好氣地道:“都歇了,明兒請早吧!”
鈴鐺又響了幾下,一道女聲自門外透入:“我要贖件舊物,煩請行個方便。”
夥計無奈,隻好披衣點燈,邊開門邊抱怨道:“天亮也等不得,趕著去……”
聽出是個女客,他說話也沒顧忌,不想門一開,外麵的人竟比自己高了半頭,登時噎住,待其踏入廳堂,借光打量,五官還算標致,可惜麵色黃黑,眼下一顆青痣,手裡還提著一柄鐵劍,眼看不是好惹的,教夥計心裡打了個突。
他斜眼往裡一瞄,側身轉到櫃台後,定了定神,賠笑道:“客官要贖什麼?”
溫厭春既不給當票,也沒報姓名,反問道:“貴鋪的劉掌櫃可在?”
夥計頓覺七上八下,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一隻手往台麵下方摸去,隨口道:“掌櫃的近來身子不爽快,早已歇了,賬本在這兒,您有事跟我說也一樣。”
“我要贖的東西不是尋常物,跟你說怕是不成。”溫厭春將他的動作儘收眼底,忽地屈膝一頂櫃台,藏在暗格裡的小刀險被震落在地,夥計嚇得向後仰去,卻見她從容退步,並無行凶之意,吃不準是何來路,隻好去後堂請掌櫃的。
不多時,一位中年男子掀簾而出,相貌周正,身穿紫灰長衣,見溫厭春站在堂中,他打眼看來,忙是拱手道:“劉某人來遲了,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