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二章·交鋒（中）
·交鋒（中）
溫厭春輕功了得，莫說一口井，懸崖峭壁也敢飛渡，無奈她中掌在先，真氣沒提上來，刹那間疾墮數丈，要待出手控住下墜之勢，黑暗便似潮水般洶湧來襲，身軀驟然僵住，心下一片冰涼，神魂未定，人已摔落，而這井底早就沒了水，從十餘丈高處跌下，重重的一砸，縱有內力護體，全身骨頭也似要散架。
眼前一黑，溫厭春強行緩過了氣，掙紮著撐起半截身子，吐出一口淤血，料知傷到了臟腑，肩背亦疼痛難忍，伸手摸去，皮破血流，右足使不上力，恐挫及筋骨，隻是顧不得這些了，她跌在幽暗縱深的井底，隻覺陣陣陰寒透體侵來，分明沒有風，耳邊卻能聽到風聲，在身上胡亂摸索，想起火摺子落在了上麵。
今夜烏雲遮月，枯井裡也沒有燈燭，周遭昏暗無光，寂若死灰。
九娘怕黑，怕得徹骨銘心，縱然溫厭春手刃那飛軒、投身十方塔，有些傷還留著疤，年深日久，不能霍然而愈，是以恐懼迅速蔓延全身，她擡頭看去，井口彷彿變高了，離地底越來越遠，如被封在一口深埋地下的棺材裡，再也出不去了。
這個念頭就像落地生根的野草，伴著陰風肆意生長，溫厭春不知上麵是否有人，倘使大聲呼叫，未必能夠脫困，若敵手未遠，還將引來殺身之禍，隻得咬住指節，蜷成一團，打算硬挺到天亮，待得精氣回複，再運功壓下傷勢。
然而，雨絲先行落下，勢弱力微，寒涼透骨，溫厭春呼吸愈亂，四肢百骸漸如冰凍，魂魄幾已失落，全憑手上的疼痛強撐著……不知熬了多久，伴著霹靂雷聲，慘白的電光在上方一閃而過，她眼前模糊，恍惚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溫厭春不知是否幻聽了，勉強抓到幾顆石子，拚力打出去，碎石撞擊井壁的聲音小如蚊呐，本該傳不到上麵去，卻有一個人自井口縱身跳下，如俯衝的飛鳥，穿風過雨，頃刻便至，朝她伸手探來，又在中途被劍鋒抵住。
天還沒亮，井下仍是幽閉漆黑的，溫厭春昏昏沉沉地捱到此刻，已然少氣無力，連話都說不出，可她就像一頭狼，越受困越凶狠，察覺來人還想靠近，病已劍猛地向前一遞，登時切膚見血，對方果然停手，但也沒有後退。
“是我……”師無恙握住劍刃，鮮血滲過指縫，他緩緩俯下身，在黑暗裡對上了溫厭春略顯渙散的眼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聲重複，“是我。”
劍身一顫，溫厭春總算聽出這是誰的聲音，卻沒放下兵器，試圖睜眼瞧個清楚，可惜井裡太黑了，口唇微動，喃喃道：“有火嗎？我看不見你……”
她在井底視物不清，生得鬼眼的師無恙卻明若觀火，自兩人相識以來，還未有過這般境遇，不由得沉默了片刻，上身前傾，將掌中的劍刃緩緩移到頸側，也不怕溫厭春一個手抖要了他的命去，隻道：“你的手總不會騙你。”
身邊有人在，溫厭春的意識清醒了不少，她猶豫幾息，右手持劍，左手慢慢摸去，從眉眼到耳根，師無恙一動未動，任其施為，笑道：“我可是那二皮臉？”
“……你這一張皮，抵得上倆。”溫厭春心下一鬆，收回手來，劍亦落下。
聞言，師無恙啞然失笑，又即正色，讓她伏在背上，打眼掃過井壁，腳下一蹬，縱起三丈，探手抓住凸起的石塊，借力再攀，如是反複幾次，雙雙出了枯井。
溫厭春被困井中，混混沌沌，以為苦熬許久，此刻境隨心轉，渾身舒泰，讓師無恙將她放下，自行正骨，再看夜色尚濃，四周坑坑坎坎的地方隻有極少積水，八成還沒過五更，可這時辰也不上不下，要在天亮前回到禦龍莊是來不及了。
她正要開口，師無恙卻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在哪兒下榻？”
投宿的客棧在衙門附近，離此地有些遠，溫厭春受了傷，不便趕去，師無恙稍作忖量，想到來路上有家青樓，隻要避開閒人，就能借地安身，卻怕她介意。
溫厭春皺了下眉，搖頭道：“不知廉恥是嫖客，淪落風塵非罪過，我介意什麼？隻這一茬無著落，賊子露了行蹤，定會找我的麻煩，如果牽連著誰……”
師無恙道：“你吃了虧，對頭未必討得好，既沒有落井下石，料是遁走了。”
聽得這話，溫厭春長舒了一口氣，趁長夜未明，兩人離開暗巷，抄捷徑繞過碼頭，複行百餘步，果然有座兩層高的青磚小樓，門前掛著半新不舊的粉燈籠。
這裡不比內城，樓房狹窄，紅衰翠減，來消遣的人都在碼頭做事，折騰半宿，酣睡未醒，師無恙在後院找了間空屋，讓溫厭春歇歇腳，順手搭脈，而後出去一趟，不知打哪兒弄來的蒸餅、油燈和烈酒，待她墊上幾口，拈銀針浸酒過火。
溫厭春不過花信之年，武功高強堪為一流高手，說來風光，卻是血汗澆成，看似穩靠，其實如覆春冰，隻因她一身所學駁雜，尤其是那半篇《天人賦》，雄渾霸道，剛過易折，本不是女子家合練的內功，平常還好，這會子受了內傷，真氣已有失控之勢，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難怪她意亂心慌，未敢妄動。
師無恙心裡有數，往任督二脈取xue下針，助她運功行氣，逼出積在胸中的一股淤血，見其麵色好轉，又幫忙處理外傷，口裡道：“皮肉傷沒大礙，三日不要沾水，右足踝腫起，我幫你針刺放血，上了藥也不妨行動，隻要小心用勁……”
語聲微頓，他擡起頭來，凝視著溫厭春，沉聲道：“至少五天內，莫要大動內力，一旦經脈隱痛，立即守心靜氣，否則自傷內腑，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