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三章·交鋒(下)
·交鋒(下)
黑衣人出招倉促,用勁其實不重,但看溫厭春臉色慘白,滿目血絲,額角、頸側、腕內三處青筋凸顯,運氣再探,脈象如洪濤洶湧,來盛去衰,乃是火毒內蘊、陽熱亢盛之證。到底是醫者仁心,師無恙直言道破隱患,字字為她著想,無奈當前事態嚴重,身不由己,故溫厭春微一頷首,卻道:“你怎麼來了?”
師無恙暗歎一聲,卻不好苦口多勸,道:“那廂也有變數,多耽擱幾時或許又生枝節,我便去劉記當鋪外等你,怎知過了半個時辰還沒動靜……”
在這屏江府,龍神幫既是過江龍,也是地頭蛇,他倆不欲節外生枝,難免束手束腳,所以假裝鬨翻,讓溫厭春趕在二更前離開禦龍莊,儘快跟本地的暗樁接洽,倘是一切順利,不會多做磨蹭,而她沒露麵,若非中了埋伏,便是有所發現。
“情況未明,我沒有貿然登門,索性到嘲風遇襲的地方看看,至於如何發現你……”說到此處,他麵露異色,“井口內側有少許螢粉,難道不是你?”
院中有些打鬥痕跡,瞧著還新,那幾個龍神幫弟子粗心大意,師無恙卻不會錯眼,可他來晚一步,線索殘餘無幾,正欲離開之際,忽見角落裡有微光細閃。
“乍看像螢火蟲,天氣卻已轉寒,我走近一看,發現井口內側有半截螢粉抹就的手印,指節纖細,雖然潦草,正對下方,還當是你留的暗號。”
見她眉頭深鎖,師無恙猜想其中必有蹊蹺,也不急催促,待溫厭春回過神來,卻從懷裡摸出一枚長針,道:“將我打落井底的黑衣人,或是殺死韓征的真凶。”
師無恙大驚,忙接過細看,果然跟當日的凶器毫無二致,又聽溫厭春道:“此女的長相與鐘靈毓所托畫像極為相似,其時無人旁觀,知道我墜井的也隻有她。”
如鐘靈毓所言,白玉蝶乃弱質女子,筋脈損、丹田破,此生不能練武,但溫厭春眼見為實,黑衣人的功夫不遜於自己,若非那傻小子被騙了,便是無巧不成書,玉娘跟白玉蝶實為相貌相似的兩個人,可刀劍既出,是敵非友,對方沒有落井下石,或是念她留手在先,為何還要留下記號?
師無恙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平複心緒,追問來龍去脈,溫厭春未有隱瞞,將今夜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從她引走祝長安到遇襲墜井,前後不過三個時辰,盤根錯節的事已接二連三地來了,饒是個鐵羅漢,怕也頭皮發麻。
“……此番嘲風遇襲,龍神幫人心浮動,囚牛拿舊仇作筏子,以花非花為第一凶嫌,既是移禍安內,也合乎情理,但據我所知,花非花在失蹤前遭到連日追殺,凶多吉少,若他當真沒死,為複仇作孤注一擲,難道不該對囚牛下手?”
暗榜中人最能權衡利弊,花非花再如何任性,也分得清緩急輕重,舍囚牛而取嘲風實乃昏招,結合蒲牢之死與祭龍神的種種傳聞,溫厭春直覺另有根由。
師無恙仔細聽罷,亦作此想,道:“廊柱上的爪印,我也瞧見了,從位置推測,傷口應在人之胸背,看來嘲風追至廢宅,並非一時莽撞,偷襲者被他識破身份,又遭重創,得手已然不易,再要逃之夭夭,難道龍神幫上下都是酒囊飯袋?”
溫厭春聽他抽絲剝繭,心下漸明,接話道:“要麼,這廝示敵以弱,使苦肉計誘嘲風輕敵,要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第三人藏身附近,於中乘便!”
如是這般,襲擊嘲風的凶嫌又多了一個,案情也更為複雜,原先滯塞之處卻說得通了,她立時想到不久前的短暫交鋒,那黑衣人甚是可疑,可曾插上一手?
師無恙卻道:“我以為不然。時過月餘,那宅子不知被搜過幾遍,縱是遺落了什麼,此時再去掃尾,黃花菜都已涼透,何必多此一舉?”
“那她為什——”溫厭春猛然反應過來,“她也是纔到的,或者衝著我去?”
瞬息間,屋裡鴉默雀靜,油燈將滅未滅,師無恙伸手擋了下風,回眸看她,笑意不達眼底,輕聲道:“你從當鋪出來,至少三更過半,誰讓你趁夜去探荒宅?”
溫厭春一怔,要待說句“心血來潮”,驀地想起臨出門時,劉掌櫃特意跟她提起這件事,話到嘴邊又生生頓住,師無恙察言觀色,問道:“路上可覺異樣?”
拆招近百個回合,此長彼短,各自有數,黑衣人的輕功身法在溫厭春之上,但差距不大,若是一路跟蹤而至,早已露了行跡。
見她搖頭,師無恙眼中冷芒乍現,旋即收斂,緩緩道:“卯三十七……我不曾與這人打過交道,隻是這編號靠前,三年間未曾回收,可見他是個老辣的。”
江湖廟堂多的是捧低踩高之事,十方塔也不能免俗,可金蘭使者行事從令,自成一套規矩,如洪士釗那等弄性尚氣的人不堪大用,劉掌櫃動輒搶白,前倨後恭,實在欠妥,若他吃裡扒外,故意設套,伎倆又太拙劣,黑衣人也不該收手。
溫厭春蹙眉道:“早知如此,我不與他當麵嗆聲,回頭再去試一試?”
師無恙淡淡一笑,道:“無論劉掌櫃作何打算,見你怒形於色,拿話扯大旗,便知是個新手,難免有所輕視,我正好遞條藤蔓去,看他能摸出什麼瓜來。”
此人長得白淨,肚裡彎彎繞繞,不知藏了多少黑水,溫厭春不由一哂,卻曉得這些個門道是將來繞不開的坎,暗自記下,問道:“你那頭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