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三章·織網(上)
·織網(上)
卻說師無恙夜探重院,本意是窺測禦龍莊之深淺,順道尋找絮兒,以期通過她摸清祝長安的定數,若能判彆敵友,再行查證案情內幕,當得一箭雙雕,怎知他纔到外圍,要待越牆而入,小青突然鑽了出來,轉眼便見絮兒伏在地上。
那邊住的都是龍神幫要人,單門獨院,二進二出,前有崗哨把守,後是高牆隔道,雙側雖無盯防,但暗藏陷阱,何況在夜間,莊裡的健仆結對,打著燈籠四處走動,便有輕功高手潛入,稍不留神也要暴露行藏,而這小姑娘瘦骨伶仃,竟能想出著地爬行的法子,不但避開了巡邏者,還沒中一個圈套,顯然爛熟於心。
絮兒雙目有疾,入夜形同盲人,爬的甚是緩慢,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嚇得她不敢動彈,雙手和膝蓋都已磨破了,實在狼狽可憐,師無恙縱然沉靜冷性,也有些不落忍,可他記得溫厭春說過,這姑娘怕生人,尤其畏懼身強力壯的男子,貿然靠近,恐將嚇著她,還會打草驚蛇,隻得默不作聲地跟在後方。
好一陣,絮兒鑽過牆下狗洞,到了僻靜處,師無恙環顧四周,見是細竹小苑,夾道蜿蜒向前,兩邊籬笆成牆,覺出幾分眼熟來,仔細回想溫厭春繪製的地圖,耳畔聽得流水潺潺,頓時明瞭——此地應在水榭之側。
水榭是大幫主觀魚宴客的地方,夜間若不放燈,便是無人值守,絮兒矮身摸過去,在湖邊轉了幾圈,找到一處水閘,伸手下探,麵露喜色,又即左顧右盼,憋了一口氣,投身入水,師無恙不由大驚,忙是上前,發現漣漪緩緩蕩開,水裡沒有掙紮的動靜,心念急轉,便也屏息落湖,這閘門果真壞了,下方暗藏水道。
絮兒人小體弱,不想她會遊水,隻這天涼水冷,未知此道多長,凶險難料,倘使有個好歹,溺死在裡頭也無聲無息,師無恙稍有猶豫,到底是順水而下。
水道裡昏黑無光,人在其中,猶如砂石,不消動身使勁,已被流水衝走,約莫過了半刻鐘,周遭驟然一寬,他精神大振,雙掌推波,從水裡冒出頭來,擡手抹下臉,發現這裡是條暗河,潮濕昏黑,先行出水的絮兒趴在石頭上,一動不動。
師無恙來不及多想,迅速將她抱到岸上,探過脈搏和鼻息,性命尚存,隻是全身濕冷,意識半昏,便即一掌推背,一掌抵腹,渡入溫和內力,待絮兒吐出積水,肢體回暖,再看她眼皮輕顫,手指亦動,這才收了功,閃入隱蔽處。
“咳、咳——”絮兒悠悠轉醒,一邊咳嗽,一邊撐手坐起,好容易緩過了氣,急忙舉目張望,試探著叫上兩聲,不見可疑人影,總算放下心來,隻當是自己命大,被水衝到了岸邊,遂歇息少頃,搓手揉足,又複起身,步履蹣跚地往外走。
地下暗河少見人跡,深更半夜的,更無半點聲息,師無恙跟在絮兒身後,眼看她弓肩縮脖,一步三晃,分明又冷又怕,卻不曾打退堂鼓,想是要緊去做什麼。
走了七八十步,洞口便在前方,絮兒不敢大意,摸著石壁慢慢走出,外麵風大,竟是一片野林子,樹木雜多,枝椏交錯,在這無邊夜下,恍如鬼物。
師無恙頗感訝異,俯身放出小青,往前一指,蛇兒立即鑽進草叢裡,絮兒渾然不覺,悶頭往林子深處去,不時伸手去摸樹根,越走越快,直至七八丈後,她找到了一棵碗口粗的老槐樹,底下堆著幾塊石頭,像是個小墳包。
夜風吹過,濕衣透寒,絮兒打了個冷顫,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師無恙正要現身,卻見她發了狠,拚命摳挖樹下的泥土,不多時,有一隻手露了出來。
手是灰黃的,筋肉萎縮,指節蜷曲,皮上還有紫斑,像腐壞的乾酪,唯獨那丹蔻殘留著幾點豔紅,讓人知道它曾經有過的鮮活和美麗。
這無疑是一位年輕女子的手,可她已經被埋在了三尺黃土下。
“……我觀察附近,不止這一棵樹,縱橫相錯幾步外,都有泥土翻動的痕跡,隻是時間久,埋得深,也沒甚麼人去,卻不知絮兒如何發現的了。”
言至於此,師無恙皺起眉頭,他並非菩薩心腸,可人是血肉之軀,難免不物傷其類,見溫厭春攥緊了拳頭,臉色煞是難看,料知她跟自己想到了一處去——野林就在禦龍莊之側,背靠山丘,下通暗河,外人不得輕易踏足,遑論行凶藏屍。
“埋在林子裡的屍體……”溫厭春的眼裡漫開血色,“都是這樣嗎?”
死者不止一人,大多為二八年華的少女,凶手不可能是出於私仇,而屏江府民情殊異,臨近祭龍神,牛鬼蛇神伺機而動,各戶女兒惶惶不可終日,便有那無端失蹤的,也被當成是逃家去了,爹孃叫嚷幾聲,官府過問兩句,都成茶餘談資。
師無恙歎了口氣,道:“看到那一幕,我便打消念頭,不急著露麵了……”
絮兒身單力薄,也沒有好使的工具,無法挖出整具屍體,她癱坐在地,捂著臉悶聲哭泣,而後擦去眼淚,將那隻手掩埋回去,重新做了標記,回身奔向遠處,好在這林子不大,沒一會兒就轉進街道,七扭八拐,做賊似的避著人走,途中還辨錯了方向,不得不掉頭重走,及至三更將過,她來到府衙大門外,擊鼓報官。
然而,知府老爺早已歇下,隻有兩個差役聞聲而出,滿臉不耐,聽得絮兒笨嘴笨舌,更不將她放在眼裡,劈手奪過鼓槌,趕蒼蠅似的將人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