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三章·織網(下)
·織網(下)
兩人都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對策議定,成算在心,師無恙還得趕在夜儘天明之前潛回禦龍莊,又複叮囑幾句,拿回自己的令牌,便要起身,卻被按住手臂。
這一抓來得隱蔽,師無恙未及提防,讓她扣住了脈門,連忙翻掌轉腕,反拿其肩,溫厭春順勢屈肘擡臂,斜身與他相抵,四隻手已如鐵線交纏。
右腕及肩又被她連鎖帶套的拿住,師無恙心中一凜,冷聲道:“你這是何意?”
角力才將一霎,溫厭春已覺氣血急翻,她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緩緩道:“十三歲那年,有人仗勢行凶,讓我出賣一位前輩,而她於我有大恩,不敢以怨報德,因而被綁在路邊拷打,往來之人縱有惻隱,也未曾施救,直到五娘打那兒經過。”
本就是萍水相逢,既無關己身,自當趨吉避凶,何況五娘是個刺客,更不該多管閒事,溫厭春眼看她牽馬過去,未抱期望,怎知這人在夜裡殺了個回馬槍。
“若非如此,我性命難保,即便在這之後,我落入那飛軒的手裡,也不曾失悔,偏五娘耿耿於懷……說甚麼恩怨是非,講些個情理大義,做人還得求心安。”
師無恙正要強催內力,聞言不由得愣住,溫厭春鬆了手勁,退後一步,擡頭看來,道:“任務催急,你沒害過絮兒,隻是冷眼旁觀,我自己的手不乾淨,也無話怪你,可她年紀尚小,有隱衷卻無辜,你跟我一道,這等事……沒下回了。”
此言一出,屋裡鴉默雀靜,連牆上的影子也凝如墨跡。
溫厭春沒有疾言厲色,卻將話說得明白,未有半分玩笑餘裕,師無恙自以為瞭解她,當下看來,竟是一葉障目了,他斂去笑容,彷彿頭一回認識她,端視良久,忽而道:“你從前不該做刺客,奈何沒得選,而今與十方塔不甚契合,又無回頭路可走,肉眼凡胎骨血身,不彎不折,頭撞南牆,能挺多久呢?”
三品四部,龍爭虎鬥,自十方塔成立以來,未有一日風平浪靜,何況生逢亂世。師無恙話音甫落,如有明槍暗箭自四麵八方圍擊而至,過眼種種又似煙雲回繞,那些個或生或死的故人驀地幻化成一張張臉譜,高高掛在溫厭春的心頭,她閉了下眼,複又睜開,斬釘截鐵地道:“積非成是,錯不在我,試過才知道!”
聞言,師無恙不置可否,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推門而去。
溫厭春跟他拆過幾招,傷口又隱隱作痛,見天穹晦暗,索性在這屋裡和衣安歇,約莫到了寅末卯初,一陣突如其來的嘈雜聲透牆入耳,她翻身坐起,右足腫痛已消,悄然走到門後,從半指寬的縫隙間向外窺看。
院門口掛著布簾,這會子讓人掀了開去,老鴇揪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進來,努牙突嘴,滿口汙言穢語,龜公跟在後麵,點頭哈腰地跟一個中年男人賠不是,隻見他袒胸露臂,頸側兩道破了皮的抓痕,腦袋上還有塊淤青。
溫厭春覺得他有幾分眼熟,凝神細聽,這人原是碼頭上那幫子苦力的管事,昨夜到此消遣,挑了個未破瓜的姑娘,拉鋪住局,怎知對方自來烈性,硬是沒讓他得手,還將其打傷,門外的龜公聽得動靜,忙叫來了老鴇。
“你個賤貨,讓親兄弟給賣進來,爹死娘喪的掃把星,難得貴客看上你,還擱這兒拿喬,裝什麼金玉質?”老鴇一巴掌將女子扇倒在地,撲上去連掐帶抓,氣勢洶洶,手下還留了分寸,沒往頭臉招呼,不時偷眼向後瞥去。
龜公得了眼色,連聲說好話,許諾下回找兩個懂事的伺候,中年男人齜牙咧嘴地揉著青腫,可算消了氣,將衣裳往肩頭一甩,罵罵咧咧地走了。
見他離去,龜公忙關上院門,老鴇便即停手,餘怒未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狠狠道:“你還敢哭?要不是生得一張好臉,老孃將你活活抽死!”
縱是打給外人看的,那女子也捱了幾下重手,一時爬不起來,心裡哀慼,淚流滿麵,老鴇卻嫌煩,又要扇她耳光,躲在門後的溫厭春擰起眉頭,指間扣得一粒豆子,正要射其腕關,龜公先上前攔住,笑道:“媽媽且慢動怒,這小蹄子不識擡舉,到底是二兩錢買進來的,打壞這張臉,豈不賠了?”
老鴇哼道:“不打她個服帖,怎能聽話?倘使再來一回,生意還做不做?”
龜公搓了搓手,眼珠亂轉,道:“她模樣不錯,還沒破身,賭坊那頭不是正缺這樣的姑娘?錢嘛,少賺一些,結個善緣也在裡頭,媽媽好生思量。”
聽到“賭坊”二字,溫厭春心念轉動,隻見老鴇在院子裡踱了幾步,攢拳往掌心一砸,道:“就這麼辦!這天兒快亮了,先將她關起來,晚些時候你送去。”
倆人說這幾句話時,壓低了聲音,捱打的女子一無所知,溫厭春卻有了主意。不一會兒,龜公親手綁住女子的手腳,矇眼堵嘴,將她扛入這間本該空置的屋子,老鴇也跟著進來,左看右看,沒發現什麼異常,鎖好門窗便走了。
溫厭春躍下房梁,三兩步走到床前,女子看不見人,也說不出話,卻能聽到刻意放重的腳步聲,嚇得直往後縮,卻無處可避,正當她絕望之際,耳畔響起一道陌生而輕柔的女音:“姑娘,我救你出了這火坑,你也幫我個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