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四章·暗巢(上)
·暗巢(上)
這家青樓不值一哂,救人自當易如反掌,而溫厭春聽得真切,此女身貧如洗,父母雙亡,親兄弟還是個刻薄的混賬,即便逃了出去,也無所依歸,何況城裡多事,宵小橫行,見她無家無室,定會橫加欺侮,倒不如橫下心來,找一條可靠的路子遷去外地,自作門戶也好,嫁為人婦也罷,總好過任人宰割。
溫厭春摘下女子的矇眼布,讓她看了個清楚,道:“姑娘,我也不瞞你,當前有件要事,欲借你身份一用,你若願意,我便送你遠走高飛,倘使不肯離鄉而去,我也不強求,隻是情非得已,要你守口如瓶,在隱秘處躲上幾日,如何?”
天色尚未大亮,空屋裡無端多出一個人,女子方纔挨過打罵,正自驚魂未定,卻看牆角一燈如豆,堪堪照得月眉星眼,再聽這一番懇切之言,不禁瞠目結舌。
半晌,她勉強定下心神,半信半疑地道:“你說話可當真,莫不是騙我的?”
“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我騙你作甚?”溫厭春沉聲靜氣,“都是女兒家,不說患難相恤,至少也該哀憐同憂,再要淩弱暴寡,又成了什麼人?”
她看人頗準,此女被賣進來才將幾日,還敢拚力反抗,可知秉性剛烈,心氣未失,隻要喻以利害,也敢拿定主意。果不其然,待話音落下,這女子再無猶豫,不顧繩索束縛,掙紮著撐起半身,急切道:“你要我怎麼做?”
溫厭春思忖片刻,道:“我還得做些準備,不能立時就走,你且在此等著,若有人來,且應付一二,莫讓他們察覺蹊蹺,至多等到後晌,我定會回來。”
女子連連點頭,任她將矇眼布遮回臉上,隻在堵嘴時躲了一下,囁嚅道:“我、我從前聽人說,大俠都是言而有信的,你……我聽你的話,你莫要失約。”
隻此一句話,連聲氣都不住發抖,顯是忐忑難安,溫厭春也不打哈哈,正兒八經的應承下來,這才吹滅油燈,越窗而走,三兩下飛簷走壁,連踏幾個屋頂,舉目張望,終於在一條小路上瞅見了先行離開的中年男人。
要離開屏江府,乘船渡江最為便利,奈何近日風聲緊,百十名龍神幫弟子分成幾撥兒,日夜在龍門口附近逡巡,而此人的手下管著一夥苦力,與往來商旅多有過從,雖是品行不端,但也有機可乘,溫厭春便跟著他,一路到了碼頭外圍。
卯時一到,苦力們就忙活開了,貨郎挑擔吆喝,販婦引車賣漿,阿翁老嫗在路旁支起擺滿雜果和草鞋的小攤,孩兒依偎在旁,睡眼惺忪,偶爾還有幾個胥吏走過,順手拿些吃食……形影如織,嘈嘈雜雜,在這裡屢見不鮮了。
有人瞥到管事的過來,殷勤地端了茶湯上前,卻看他楞眉橫眼,不知讓哪個婆娘給打的,腦門上一片青腫,見了誰都沒好臉色,又即退去,低聲私語。
平白教這幫子腳夫看笑話,中年男人大為氣惱,挑兩個不順眼的發了通邪火,溫厭春在暗,見他擡腳便踹,彈指打出石子,正中膝彎,那廝一個踢空,猛地跌倒在泥水裡,模樣更是狼狽,卻不知就裡,隻得嗬斥幾句,匆匆自棚戶間走過。
靠著碼頭西側,有十來座二層小樓,後麵都連著倉房,是管事們跟隸卒聽差的住處,一些商旅也在此落腳。中年男子口裡咒罵不斷,徑自回去更衣,溫厭春潛進屋裡,找出登記行商出入的簿冊,翻到大前天那頁,查知當日那支商隊從通州來,領頭的叫宋棠姑,也是通州人士,常年往返兩地,做糧食和水產的買賣。
宋棠姑在這城中沒有鋪子,隻跟幾家老店合作,下榻之地離此不遠,昨兒個進城送貨,今日還得走一趟,這會子八成起身了。溫厭春仔細記好,趁中年男人還在裡間擦澡,將薄冊放回原處,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了。
天邊泛著魚肚白,江邊水霧濃重,攜風吹來,沾衣欲濕。
溫厭春向裡走了不到百步,便見四輛寬板驢車停在一座小樓前,七八個青壯男子忙著稱重搬運,麵色黝黑的婦人正點數記賬,腰後掛刀,便是宋棠姑了。
許是賬目有對不上的地方,她拿筆在冊子上圈點,沒留神被撞了個趔趄,擡眼瞧去,隻見一個人打躬作揖,粗布麻衣,黑紗包頭,乍看是平凡無奇,細瞧那眉目,卻有幾分熟悉,不由得怔住,旋即想起什麼,臉色驟變,道:“你——”
話一出口,宋棠姑便反應過來,忙打量四周,霧氣未散,夥計們各自扛活,還沒發現身邊混進了外人,她故意拉下臉道:“笨手笨腳的,你隨我來!”
溫厭春自是從善如流,跟在宋棠姑身後進入小樓,一徑到得內室,當日被她救下的女娃兀自在床上酣睡,頭上短茬青黑,臉上不乾不淨,當真像個臭小子。
她看了幾眼,拿出隨身的粉盒,道:“孩兒皮嫩,你拿草木灰和了炭粉給她抹臉,當心有損容貌,換這個對付一時,回頭找人換方子吧。”
一聽這話,宋棠姑心裡就有數了,當即接過東西,拱手道:“那日姑娘仗義出手,使小女逃過一劫,妾身還未謝過,今次尋上門來,料想有事要談,妾身不敢打馬虎眼,隻要是力所能及的,不牽扯眾夥計之身家性命,你儘管吩咐!”
行商的跋山涉水,自來不易,宋棠姑一介婦人,若無幾分膽識和手腕,豈能統領商隊?既是開口見心,溫厭春也不拐彎抹角,道:“宋娘子苦心為女兒喬裝易容,令夥計們謹言慎行,應當對屏江府的形勢有所瞭解,這廂卻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