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七章·黑幕(下)
·黑幕(下)
祝長安的確是急不可耐,邁出客棧,縱身上馬,四蹄疾奔如飛箭,趕在日哺時回到禦龍莊,未敢稍停,徑直去飛雲閣複命,果然捱了一頓數落。
“區區兩個小子,都是銀樣鑞槍頭,你帶著六個好手,竟拿他們不下,素日的能耐使到哪兒去了?”得知師無恙讓鐘靈毓給扣住了,囚牛勃然大怒,手裡半碗參湯猛地磕在桌上,發出一聲重響,旁邊的孿生婢女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龍神幫跟鐘家堡自來井水不犯河水,鐘靈毓又是個遊閒公子,今日突然登門,委實蹊蹺,奈何他身份不凡,且能自圓其說,囚牛旁敲側擊地問過一通,未抓到馬腳,顧全兩邊之體麵,隻好讓步,沒承想走了壞棋,甭管溫厭春如何失蹤,師無恙能救治嘲風已是確鑿不移,這下子見製於人,投鼠忌器,豈不讓他惱火?
“弟子知罪,大幫主且請息怒。”祝長安麻溜地跪下,“您有何吩咐,咱們莫不遵從,誰敢違逆,給個教訓也無妨,但是……鐘公子倒還罷了,三幫主那兒還得依仗於師大夫,倘若一再強逼,甚而下了狠手,後果難說,弟子不敢武斷。”
囚牛聽了,卻是冷笑道:“好個‘不敢武斷’!祝長安,你固然是三弟的人,本座也不是頭一天認得你,幫裡的莽夫比比皆是,可你少年老成,有些婦人之仁,鮮少恃武逞凶,總要設法折中,如今是黔驢技窮,還是對本座敷衍了事呢?”
他瞋目切齒,話語間暗藏機鋒,孿生婢女互使眼色,暗自捏了把汗。
祝長安心下一凜,仍頷首低眉,沉聲道:“弟子不敢。然則無風不起浪,總有個由頭。鐘公子故意刁難,是為溫姑娘失蹤而遷怒,師大夫亦疚心疾首,隻消大幫主傳令下去,眾弟兄全力以赴,若能儘快找到人,定不會延誤三幫主的病情。”
話說的在理,口氣卻有逼迫之嫌,囚牛陰沉沉地看過來,隻見他昂首挺胸跪在那裡,對煞氣佯為不知,神色自若地道:“四天後就要祭龍神,如若三幫主病癒轉醒,一則安撫人心,二則指認真凶,當為本幫之幸事,抑或大幫主另有打算?”
“放肆!”囚牛拍案而起,順手抓起湯碗,狠狠砸了出去,祝長安也不躲閃,任瓷碗在額上砸碎開來,湯湯水水濺濕頭臉,和血流淌而下,端的是狼狽不堪。
見狀,孿生婢女忙不疊跪下,瑟瑟發抖,隻恨自己不是聾啞人,囚牛餘怒未消,三兩步衝上前去,一腳踹向祝長安的心口,獰惡道:“豎子!你敢暗指本座!”
祝長安被這一下踢倒在地,胸中氣血猛翻,喉頭腥甜,生生忍下,啞聲道:“弟子失言,不敢有此意,隻是期短日急,利害攸關,望大幫主三思!”
霎時,茶廳內鴉雀無聞,孿生婢女頓覺心裡涼了半截,幾乎將他當成死人。
囚牛還待落拳,聽了這話,竟是木然不動,久久沒有作聲,臉上的怒色也消失了,倘使他的結義兄弟們在此,便知大哥這才陡起殺機,卻聽門外傳出一陣腳步聲,不知是誰來打岔,孿生婢女顫顫擡頭,囁嚅道:“大幫主……”
她們怕得很,但見囚牛麵上一陣青一陣紅,手背青筋暴突,分明要行凶,想到祝長安往日給以的恩惠,還是鬥膽再喚,幸而來人已至,躬身候在門外。
半晌,囚牛閉了下眼,緩緩放手,孿生婢女如蒙大赦,當姐姐的不敢耽擱,忙碎步而出,小聲詢問,又複入廳,附耳說了幾句,祝長安有心偷聽,卻是無法。
婢女話畢,退至一旁,囚牛勉強壓住怒火,轉步回身,頭也不回地喝道:“滾!自個兒到刑堂領十鞭,完了就去找人,既是你答應的,明日有何舛錯,提頭來見!”
眼看他甩袖負手,氣湧如山地進了後堂,祝長安心下一鬆,揩去唇邊血跡,孿生婢女彎腰撿拾碎片,乘機湊近,悄然道:“你好大的膽子,何苦呢?”
祝長安不答,低聲謝過她們,手按心口,踉蹌而出,門前那些護衛還是雷打不動的模樣,卻沒看到剛來的人,直覺不對勁,但他頂撞了囚牛,還得做些計較。
走出老遠,到得花園偏角,胸膛兀自作痛,祝長安扶著樹乾緩氣,擡頭張望,四下無人,便坐在石頭上,從懷中掏出一隻舊鞋,盯著上麵的補丁怔怔出神。
這鞋還是他娘給做的,穿了多時,直到那次遇到強人,鞋邊讓快刀豁開一條大口子,自個兒笨手笨腳的,隻好擱置,不想前些日子收留了絮兒,她怯弱怕生,眼睛也壞了,成日跟他說不了幾句話,卻忍得針紮,幫忙補好舊鞋。
傻姑娘啊,她不知祝長安離家已久,人高腳長,鞋子不合穿,也不差這雙了。
眼底凶色翻湧,祝長安小心地撫平鞋上褶皺,將它揣進懷裡,起身回望雲飛閣,咬定牙關,大步走向刑堂——好容易逼得大幫主鬆口,可耽擱不起了。
卻說囚牛氣湧如山地離開茶廳,繞至後花園,樹蔭之下,有人背手踱步,似是心急火燎,周遭沒有仆婢,便即走近,開口道:“急匆匆地過來,出了什麼事?”
那人迅即回頭,赫然是劉記當鋪的掌櫃,臉色鐵青地道:“大幫主,可知鐘家堡的大公子鐘靈毓到了這裡?就在剛才,城裡各行有頭有麵的東家,多半被他請去了吉祥客棧,惟獨漏過龍神幫麾下的老闆們,這……來者不善呀!”
囚牛大驚,他料到鐘靈毓不肯安分,怎知行動如此之快。
劉掌櫃又道:“這還沒完,鐘靈毓讓人在客棧門前和幾處街市口立起長竿,掛牌懸賞黃金百兩,揚言要找失蹤的乾親姊妹,聽說城裡還有丟了女兒的人家,求到他那兒,若沒說假話,不吝幫襯,才一會兒工夫,口口相傳,都亂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