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八章·抽絲(下)
·抽絲(下)
這廂神思不屬,腳下猛一趔趄,險些仰倒,手裡的鑰匙也掉了,好在左邊的黃衫公子眼疾手快,探臂扶住劉掌櫃,口裡道:“對不住,沒閃著腰吧?”
劉掌櫃借力站穩,擺了擺手,要待道謝,瞅見他的模樣,頓時愣住了,再看右側之人,白衣黑紗,一根青竹杖傍身,立時知道他們是誰了,不由色變。
“老兄可是這家的掌櫃?”師無恙分明看不見,說話卻有把握,不待劉掌櫃發問,他彎腰拾起鑰匙,順手一摸,“適才衝撞了,還好沒折在鎖眼裡。”
劉掌櫃敷衍不過,道:“正是劉某,兩位有何貴乾?本店今日打烊了。”
他有意迴避,鐘靈毓可不乾,道:“好說,我們也不為贖當,借一步說話?”
見狀,劉掌櫃心頭“咯噔”一下,卻是推托不得,隻好開門進店,請兩人稍坐,自去沏茶,趁機找來夥計小六兒,讓他去府衙找宋師爺,邀約夜間吃酒。
小六兒會意,也知道前頭有不速之客,不敢露麵,當下從後門走了。
待他去遠,劉掌櫃端茶回到前屋,師無恙冥然兀坐,鐘靈毓卻不安分,閒庭信步似的在櫃台和貨架間走動,一見他來了,便道:“貴店的生意有些不景氣。”
當鋪營利不外乎典物收息和倒賣抽差,錢是有的賺,風險也不小,最怕的莫過於壞賬,即當多贖少,貨品難以轉出,隻得賤賣或砸在手裡,而劉記當鋪開在府衙之側,前街後市,民宅成片,卻有許多物件積存在店,顯然經營不善。
劉掌櫃吃不準他倆的來意,隻得奉上茶水,順話說道:“開當鋪,急人之所急,從中賺取薄利,前些年還好,如今大家的手頭緊,生意也不好做了。”
師無恙呷了口茶水,道:“既是虧本的生意,何不儘早止損?”
劉掌櫃怔住,卻聽鐘靈毓笑了一聲,頷首道:“是這個理,天底下唯有虧本生意做不得,我看這兒的條件還成,若是換個買賣,未必盤不活,敢問作價幾何?”
“這……”劉掌櫃正在猜疑,想不到他要買自己的鋪子,霎時驚愕無言。
鐘靈毓竟沒有說笑,拿出一疊銀票,正色道:“我找牙人打聽過了,這鋪麵和地皮都是劉掌櫃的,無重疊交易,也沒有爭執,隻要你肯賣,價錢好說。”
末了,他報上名姓,師無恙也在旁幫腔道:“劉掌櫃大可放心,文契交接、店鋪轉手都走明路,定不會讓你吃虧,回頭改為醫館,也沒什麼醃臢事兒。”
劉掌櫃堪堪回神,驚疑不定地看過去,他知道此人是個鈴醫,到屏江府不過三日,作客禦龍莊,醫治嘲風有功,囚牛送出一間鋪麵,使之坐堂行醫,怎生另謀彆處?遑論出錢的是鐘靈毓,據說他待師無恙甚為尖刻,為何性情突變?
不管怎樣,這鋪子是不能賣的,劉掌櫃笑得勉強,眼神閃爍,拱手道:“多謝鐘公子擡舉小店,且恕劉某人無心轉讓,兩位還是到彆處看看吧。”
鐘靈毓挑了下眉,轉手端起茶盞,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但有一樁交易跟掌櫃的商量……懸賞找人的事兒,這裡可曾聽說了?”
訊息不脛而走,劉掌櫃未敢裝傻,乾笑著點頭應是,但見師無恙拈著茶蓋兒撥動浮葉,接話道:“掌櫃的,鐘公子想要這個店,也是看它當道,人多客廣,方便行事……買賣不成仁義在,你經營有難,我們急於找人,何妨相呴相濟?”
他能說會道,給了個折中之策,便是借用劉記當鋪的門麵和人脈,掛牌張榜,蒐集線索,但凡能幫上忙的,有賬可平,無債則賞,可謂是兩全其美。
劉掌櫃暗暗叫苦,此事若與龍神幫無關,應承下來也無妨,偏偏天違人願,豈有反悔的餘地?他心亂如麻,搪塞的話都讓師無恙堵住,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布簾微動,隱約露出一雙腳,情急之下,忙道:“容劉某考慮一二,兩位先回吧。”
鐘靈毓皺了下眉,生意人最是見機,橫豎不虧的買賣,倘使心裡沒鬼,怎會遲疑?他還想說幾句,師無恙一口答應了,青竹杖輕輕點地,以是沒有二話。
少頃,劉掌櫃起身送客,眼看那兩道人影消失在街角,趕忙關門下閂,掀開簾子看去,果然是小六兒回來,沒好氣地道:“馬腳都藏不住!宋師爺怎麼說的?”
“出、出事了!”小六兒顧不上挨罵,滿臉驚慌,“宋師爺來不成,衙門空了大半,都、都往北丘去,那邊是暗河的出口,有人挖出屍體了!”
一瞬間,劉掌櫃的腦子裡轟然作響,如有雷火炸裂,眼前發黑,搖搖欲倒。
本地不見崇山峻嶺,但有丘壑縱橫,高低交錯的分佈在水道附近,北丘就是其中之一,靠近城北邊緣,荒僻少人,常有鬨鬼的傳說,不想今日見了真鬼。
重金懸賞一經發出,全城震動,加之有心人在煽風點火,三教九流莫不奔忙,各自使出渾身解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沒到半夜,城裡能讓他們搜的地方幾乎被翻了個遍,怎奈一無所獲,幾個膽大的不憚冒險,打著火把摸到這裡。
天色已晚,陰影婆娑,渾然不見生人,卻有老樹連根傾倒,走近一看,土坑裡赫然埋著女屍,身子蜷曲,頭顱後仰,死不瞑目的眼睛兀自瞪向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