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四十八章·抽絲（中）
·抽絲（中）
十方塔自來門檻高，縱是下品使者，也有過人之處，劉掌櫃以為自己不慎露了破綻，引起對手警覺，順勢擺他一道，這下潛蹤匿影，要抓現行的把柄，故此按捺不動，一整天提心吊膽，卻無事發生，這才察覺異常，讓夥計去打聽，得知五更那陣兒，有巡邏的在廢宅附近聽到了打鬥聲，待他們提燈而至，又不見人影。
“我來這裡之前，親自走了一趟，後院裡有些新痕，瞧著是刀劈劍砍的，那女人應當去過，卻不知撞上誰，大打出手，恐怕沒討得便宜，所以躲起來了，甚而落入敵手。”語聲微頓，劉掌櫃忍不住覷向囚牛，心裡捏一把汗，“先時襲擊三幫主的真凶還未抓到，尋常人也不會在那兒埋伏，難道……真是花非花？”
話音落下，園中萬籟俱寂，唯有細碎的草葉隨風翻飛。
“明珠垂淚沒有解藥，花非花當年中了本座的暗器，理應是九死一生……”
半晌，囚牛擡手轉動扳指，喃喃道：“就算他命大，拔毒也會摧損根本，如此則孤注一擲，務必慎之又慎，為何打草驚蛇？還招惹了金蘭使者，當真找死。”
雖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但龍神幫追殺花非花上千裡路，若是這廝拎勿清，早已粉身碎骨，莫非他們料錯了人，抑或是另有玄機？
囚牛正自猶疑不定，劉掌櫃略為沉吟，低聲道：“若有深仇大恨，索命是最輕省的報複，要真是花非花，一反其道而行事……恕我說句不當的話，殺人不過頭點地，讓您身敗名裂、痛失所有，方能使仇者大快。”
言至於此，不啻是開啟天窗說亮話，囚牛猛然回神，心念電轉——
嘲風莫名遇襲，身中明珠垂淚之毒，即便他隱瞞實情，幫裡也動蕩不安，好容易遇到師無恙，情況有了轉機，溫厭春突然失蹤，招來了咄咄逼人的鐘靈毓，不消一日，鬨得滿城風雨，加之前來探查的金蘭使者斷聯，十方塔定要盤根究底。
“他想將地下的事統統翻到明台上？”囚牛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難看至極。
劉掌櫃不置可否，卻道：“還有一個訊息，也在前天夜裡，有個丫頭去擊鼓報官，說山莊側後的樹林下埋了許多女屍，趕巧宋師爺的外甥值夜，料知壞事，連忙將她趕走，通知賭坊那頭堵路抓人，不然……”
“砰”的一聲，煙塵四起，囚牛在盛怒中拍碎了石桌，咬牙切齒地道：“查！管他是花非花，還是天王老子，什麼手段都使得，儘快查出來，本座要扒他的皮！”
劉掌櫃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俯首應了，斟酌道：“地牢的訊息還沒傳來，想是那丫頭嘴嚴，我會多加留意，但藏屍地被人發現，隻怕瞞不了多久，城裡這會兒人聲鼎沸，來不及轉移了，要不……四天後的事兒，緩上一緩？”
“開平的路子才將打點通暢，箭在弦上，緩什麼緩？”囚牛橫眉豎目，朝他甩去一枚金鉤，神情晦暗，“吩咐下去，都給本座緊著皮做事，睜大他們的狗眼，手腳放乾淨些，誰管不住嘴，三親六故都彆想留活口了！”
金鉤入手，劉掌櫃頓覺心底發寒，這件信物能調遣囚牛麾下一隊親從，人數不多，個個強悍，且敢為其效死，每每動用，莫不在急如星火之時。
瞧他臉色煞白，手腳都在發顫，囚牛不由嗤笑，探臂一拍肩頭，寬慰道：“怕什麼？眼下你是劉記當鋪的主人，是鴻雁閣的‘卯三十七’，隻要從容有常，十方塔來了人又能如何？莫要自亂陣腳，從速處置，有什麼重要發現，立刻報來！”
劉掌櫃定了定神，收好金鉤，打躬拜下，擡頭一看天色，便即告辭，走不了幾步，囚牛的聲音又從後方傳來：“你父親近來可好麼？”
腳步猛地一頓，劉掌櫃的喉頭滾動了幾下，不敢回身，乾巴巴地道：“有勞大幫主惦記，小妹前些天派人送來書信，是家父親筆寫的……他在興州榮養了一年多，跟大和尚說禪喝茶，不為俗事操心，身子骨好上許多。”
“這就好，父老康健，省得子女憂煩。”囚牛斂去怒色，似是隨口而侃，“人吃五穀生百病，年紀大了更要將息，按時吃藥，平靜度日，本座願他長命百歲呢。”
劉掌櫃勉強笑了笑，道一句“承您吉言”，匆匆離開後花園，到得月洞門外，自有小廝在前引路，但見暮雲合璧，夕色晦冥，禦龍莊暗影幢幢，彷彿擇人慾噬。
他狀似無意地側過頭，放眼望向西邊，遙岑館就在高牆深院間，若隱若現。
一路七彎八拐，避過莊裡的閒雜人等，從東角門出來，眼前是曲折冷清的羊腸夾道，劉掌櫃心事重重，走了三射之地，轉進短巷，漸有喧聲入耳。
酉末戌初，太陽垂垂落坡，行人販夫自當歸家，卻見那街頭巷尾，熙來攘往，挨三頂五，什麼樣兒的都有，一個個打著燈籠轉悠，到處嚷嚷，東翻西倒，顯然是懸賞之事哄傳開去，連乞丐也在奔走不休，偶見差役驅逐，但無濟於事。
到了鬨市口，更是出進不絕，好些店鋪在門口掛出懸賞牌，叫幾個嗓門大的閒漢當街吆喝，除了鐘靈毓許諾的百兩黃金，還有各家掌櫃出的添頭，比如一袋米、一壺油、一封賞銀……這些值不了大錢，但多如牛毛，出力的都能拿到酬勞。
劉掌櫃邊走邊瞧，一陣陣心驚肉跳，事發不久，要在屏江府搞出如許大的陣仗，膽量、手腕和勢力皆不可或缺，鐘靈毓到底是外人，即便有家族托底，在這兒也是獨力難支力，看這架勢，怕是本地的對頭們窺得時機，在暗中推波助瀾。
他汗出浹背，疾步趕回當鋪，未及進門，便在招旗下跟兩位客人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