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五十六章·人心（中）

    ·人心（中）

她加入十方塔已近半年，那飛軒的首級還掛在歸藏山，這老鬼是業火教前代紅蓮使，與北賊暗通款曲，惡跡昭著，死有餘罪，可惜那時急於星火，兼之禍迫眉睫，無以生擒此獠，他一死，溫厭春如獲新生，卻也斷掉了追究奸黨的線索。

“前陣子你帶人過去，不是說撲空了？”溫厭春從不後悔手刃那飛軒，隻恨當初荏弱，未能早日報仇，此刻舊事重提，久違的寒意又從骨頭縫裡滲出來。

“我說的千真萬確，鴻雁閣當時派出了八名金蘭使者，其中有三位是上品，樂州城的據點也是老樁，耳目遍及五行八作，竟自無功而返，若非走漏了風聲，便是那飛軒所言有虛，先唬了你，又借你之口騙人……”頓了下，不待溫厭春辯駁，師無恙又是一笑，“當然，這是他人之見，我不敢茍同，替你回嘴了。”

那飛軒狠愎自用，門下女弟子以次遭其毒手，未料溫厭春贏得了賭命約，又不知她作孤注一擲，敢以負罪之身應試三才考，還做著黃粱美夢，何故多此一舉？

溫厭春麵色稍霽，轉念一想，道：“先前說過，若不是接頭地點和暗號出了紕漏，便是那老鬼有所保留，他要去樂州，目的卻不在樂州，難道我們料中了？”

師無恙頷首，也不賣關子，正色道：“這幾個月來，鴻雁閣派人倒查那飛軒生前一段時間的行蹤，發現他在中都府春山縣待過兩日，之後纔去了飄燈穀。”

中都府就在樂州之西，離鄰水鎮不算太遠，往飄燈穀卻是繞行，那飛軒下榻於縣城某家客棧，停留兩宿，未有甚麼動作，第三天就結賬走人，渾似平庸旅客。

“探子查到，那飛軒離開不久，那家客棧就換了掌櫃的，原主是樂州人，錢契過手，便即趕回老家，在碼頭開茶館，每日裡船來人往，都從他眼前過去。”

說到這裡時，師無恙的麵上浮出冷色，接著道：“好巧不巧，情報傳到樂州，暗樁才將與他接觸，這人就被闖入家中的蟊賊給殺了，再去查凶手的底細，沒兩日，那廝也曝屍荒野……據點的同僚推測是殺人滅口，複又除之，往下查也沒用。”

溫厭春一驚，這兩樁凶案發生在前後腳，端倪可察，幕後黑手卻不在乎，明晃晃地殺雞儆猴，倘或根究不休，動作愈大，死人越多，大大小小的麻煩亦將接踵而至，現已引起樂州官府和其他己方勢力的不滿，處處牽掣，不得不草草收兵。

“此事體大，訊息一早送去了歸藏山，天機會不敢獨斷，還得上報道君，我估摸著會有長者出麵，就囚牛之作為與龍神幫交涉……其間是非短長、利害糾紛，不消我說，你也有數的，樂州那邊更不敢大意……趕上這多事之秋，他們要重新打點關節，調派人手，至少是幾天後了，幸而塵埃落定，你我且等著吧。”

師無恙說清了個中態勢，溫厭春心下稍安，又即蹙眉道：“沒有彆的線索嗎？”

“我畢竟不在樂州，那廂的情況如何，隻有他們自己人知道，不過……”

巷長三丈許，兩人邊說邊走，出口近在眼前，師無恙忽而停步，擡手遮住日光，緩緩道：“茶館開在碼頭側近，行凶的蟊賊原也是船工，如此人多眼雜，若有通風報信而不落痕跡，對方的根腳八成落在樂州、興州與屏江府三地之間。”

屏江府與興州交界相連，同樂州隔江而望，這一帶的人常年在兩岸上下走動，便有甚麼異動，隱在如織遊人裡，誰也抓不住馬腳。日前，溫厭春藉此向鐘靈毓傳訊，成功在龍神幫眾弟子的眼皮底下矇混過關，以是心念電轉，低聲道：“你懷疑那飛軒是從樂州借道，其目的在於屏江府，而且……跟龍神幫有關。”

十方塔事事以維護盟約為先，卻容不得背叛，倘或他們推測無誤，龍神幫有人勾結那飛軒，乃至私通敵寇，這件事決不罷休。然茲事體大，囚牛成了廢人，被幽禁在禦龍莊，嘲風正忙得不可開交，這廂尚無實證，豈能草率從事？

一念及此，溫厭春心煩意亂，怏怏不樂，師無恙寬慰她幾句，打岔道：“事已至此，金花賭坊的案子不會出什麼變數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溫厭春不言，三兩步出了巷子，走到大街上，秋高氣肅，本該是出門的好天氣，但見街道冷落，商鋪掩門，兵丁正在四處巡邏，偶有行人走過，也是腳步倉皇，看得出龍神幫積威尚在，陰影並未隨著囚牛倒台而消散，百姓惶惶不安。

她垂下眼，頭也不回地道：“祝堂主應當從興州回來了，且去尋他一問。”

劉掌櫃本名錢繼祖，其父錢九公是金花賭坊的東家，暗中替囚牛斂財，後來遭到猜忌，被迫交出買賣，從此作為人質，脅迫劉掌櫃用命，直至他露了馬腳，師無恙軟硬兼施，承諾搭救錢家人，這才說動對方倒戈，祝長安縱有微詞，但在事成之後，他沒能盯住劉掌櫃，過意不去，自請前往興州，細算行程，差不多了。

禦龍莊是不能去了，溫厭春帶著師無恙直奔城東的吉祥客棧，這裡給鐘靈毓出錢包下，暫為居所，絮兒也被安置在此，如若祝長安完事而歸，定會來找她。

果不其然，兩人甫一踏進大堂，便看到祝長安坐在長桌上位，幾日未見，他形色疲倦，行囊擱在手邊，想是才趕過來的，絮兒整個人縮在後邊，低頭悶聲。

長桌下位還坐了一人，背對門口，正苦口婆心地道：“小囡，跟爹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