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五十九章·秋雨(上)
·秋雨(上)
烏鴉繞樹,霜天起風,一場秋雨一場寒。
沿海之地水網密集,丘陵連綿,每到仲秋時節,天氣轉冷,早霜初現,白日裡尚有幾分暖意,及至夜間,薄霧濃雲掩星月,陰風冷雨愁煞人。
淅淅瀝瀝的雨聲近在咫尺,驚沉夢,擾酣眠,溫厭春不覺皺了眉,悠悠轉醒,入眼是昏黑如夜,伸手難見五指,正自怔忡,蓋在身上的衣物緩緩滑落,沒等她伸手去抓,旁邊傳來一道聲音:“你醒了?天還沒亮呢。”
溫厭春一驚,猛地坐起身來,前方亮起闇弱的火光,她打眼看去,望見白衣男子袖手而立,身影模糊,彷彿雲遮霧罩,分不清是人是鬼,隻有那雙琥珀般的眸子,給火光一照,熠熠生輝,她不由恍惚,心魂歸位,這才記起他是師無恙。
“你……”氣一鬆,力也散了,溫厭春扶住石壁,平複呼吸,複又想到昏迷前的種種情形,顧不得體內苦楚,擡起頭來,“你怎麼樣,我睡多久了?”
她環顧周遭,此地應是一個山xue,洞頂距地十餘丈,石壁凹凸不平,其間有孔,通氣無礙,怎奈風瀟雨晦,不時有積水捉隙滴落,所幸孔洞較小,勉為安身。
“一天有餘,但你傷得重,宜靜不宜動,我拈針刺了你靈台、神道及關元三大xue,睡到後日過午也無妨,這會子醒過來,是肝血不足之症,傷勢難以好轉。”
除卻他們兩人,洞中彆無長物,趕上這一場雨,外間草木都已濕透了,如若點燃,非但不能取暖,還會引發濃煙,嗆得人難受,甚而暴露行蹤。
師無恙知道溫厭春怕黑,當下沒了內息護體,寒氣透骨,委實遭罪,俯身拾起外衫,將之搭在她的肩上,順手把火摺子塞過去,一燈如豆,聊勝於無。
許是溫厭春的臉色不大好,他柔聲道:“此地雖是遠郊,尚在府城邊上,田夫野老莫不畏懼龍神幫,倘或進村借宿,未必落得了好,亦恐禍及池魚,將就些吧……得虧這場雨,那些個倀鬼無從追蹤,到得明早,甚麼痕跡也衝散了。”
“這倒沒什麼,野墳地我都睡過,有個遮風擋雨的地兒,已是不錯。”溫厭春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護著火摺子,借光望來,隻見師無恙臉色蒼白,斑斑血跡被雨水暈開,頓時心下一沉,伸手探他左腕,“你傷在哪裡?可有大礙?”
師無恙側身讓過,反手把住她的脈門,按了片刻,麵色稍霽,這才道:“我受了點傷,卻不妨事,給彆人的血濺上一身,好好的衣裳要不得了。”
說話間,他扯起染血的衣袖,手臂果真是毫發無損,溫厭春鬆了口氣,憶起當初在回春鎮的經曆,師無恙出身鴻雁閣,當得武試考官,絕非等閒之輩,兩人共處了這段時日,看似同心合德,實則若即若離,她連他的根底也摸不清。
一念及此,溫厭春不複多言,低頭凝視手中的火星。
師無恙站在黑暗裡,見她這反應,不知想了些甚麼,悄沒聲兒地走出洞xue,摘幾片寬大樹葉,捲成杯子,接了一些乾淨雨水,道:“你喝點吧,我弄些吃的。”
溫厭春回過神來,就著他的手,銜樹葉喝水,近兩日不飲不食,肚裡空空如也,一連喝了好幾口,嘗出幾絲清甜,更是饑火燒腸,問道:“你還帶了乾糧?”
三言兩語之間,方纔的些許隔閡消弭於無形,師無恙笑了一聲,撿起樹枝,到角落裡撥弄幾下,原是個灰堆,火光早已熄滅,餘溫尚存,難怪這洞xue還有些暖意,不待溫厭春出聲,幾隻焦黑的泥團滾出灰燼,才將敲開,香味就彌漫開來。
這裡並非甚麼高山峭嶺,野物也少,幸好溪澗縱橫,捉幾條魚兒不算難事,師無恙早先甩掉追兵,瞧出天色有異,隻恐大雨將至,尋摸到這個山洞,將溫厭春藏好,轉去溪畔抓魚,碰巧在草叢裡發現了一些馬勃,又大又圓,遂欣然笑納。
溫厭春餓得狠了,見他扒掉泥土,裡麵還有竹筒,在草木灰下埋了許久,燒得開裂,拿掉塞住筒口的樹葉,魚肉剖鱗去骨,混著菌菇燜熟,佐以幾片野薑,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她看直了眼,忍不住道:“你還有這一手呢?”
師無恙失笑,拿樹葉墊著竹筒,讓她慢些吃,又道:“這兒的魚都是細條子,沒幾兩肉,你先墊一墊,等小青回來,如是追兵未到,雨停就走。”
魚肉燜得軟爛,溫厭春吃到一口熱乎的,覺得人間美味,莫過於此。
然而,此間無柴草,火摺子燃不了許久,打洞口吹來一股風,黃豆似的微光應聲而滅,竹筒才將入手,她冷不丁墮入一團漆黑裡,陰寒徹骨,呼吸驟然亂了。
“啪”地一聲,魚肉混著馬勃菇粒滾落在地,師無恙心道不好,探手按住她的肩膀,運起些微內力,沉聲道:“溫厭春!”
洞xue幽深,上有岩石為蓋,下有泥土作底,猛地裡黑燈瞎火,真似個墳塋葬窟。溫厭春咬緊牙關,雙腿蜷縮,交手抓住雙臂,十指刺痛皮肉,滲出血珠也不覺,聽得師無恙喚她,有心回應,咽喉似被什麼堵住,直到身邊沒了動靜,她惶恐更甚,氣息愈沉,胸中一陣陣發悶,從牙縫裡擠出聲來:“你……還……在嗎?”
四下裡寂寂悄悄,沒人搭腔,師無恙似是離開了。
寒氣無孔不入,溫厭春咬破舌尖,嘗到一點血腥味,伸手向兩邊摸索,想要找到病已劍,打橫裡突來一隻手,觸碰之下,冷冰冰的不似活物,令人毛骨悚然。
霎時,她心裡一激靈,想也不想,翻掌揮出,豈知打了個空,腕子給人擒住,使不出內勁,未及脫身,對方便欺到身前,聲音沙啞,口氣陰森,叫道:“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