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六十八章·進退（中）
·進退（中）
金蘭使者聽命於十方塔，罔提出身貴賤，隻論品階高低，見令如見人。溫厭春入塔未久，隨身令牌不過是黑鐵材質，銀牌則為中品金蘭使者所持有，譬如師無恙借她用過的那一塊，難道大水衝了龍王廟，適才的黑衣男子竟是自己人？
刹那間，溫厭春驚疑不定，要待細看，斜裡又響起開門聲，她心中一凜，將令牌揣入懷裡，氣血猛翻之下，無須做作，四肢已軟，腳步忽而踉蹌，委頓在地。
“溫姑娘！”一聲疾呼自身後傳來，伴隨著火光閃動，從莊院裡衝出二十餘人，居中者正是徐蔓，她披頭散發，攏著一領鼠灰色的鬥篷，顯然起身匆促。
溫厭春不著痕跡地往後瞥去，沒看到師無恙的身影，心下一鬆，這才環視眾人，有綠鬢紅顏的少女，也有白發衰容的婆婦，或執刀劍，或弄鞭杖，衣袖上是一水兒的朱雀，才將衝出莊門，便即站定陣位，可知她們身手利落，默契神會。
到得近前，有人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村婦，趕忙將之扶起，連喚帶拍也沒得反應，臉色甚是難看，但見溫厭春麵白眼赤，胸前血漬斑斑，手足難能動彈，想來受傷不輕，加之徐蔓在場，雖憤然作色，尚未口出惡言。
“那位大姐給人擊到風府、玉堂兩xue，你們這樣叫她，怎麼也喚不醒的，快些取銀針，紮刺右手中衝xue。”溫厭春緩過勁來，不急自辯，反是出言相幫。
眾女吃不準她的用心，未敢妄動，徐蔓見村婦麵色青白，冷汗涔涔，一咬牙，拿出細針，依言刺其右手中指，聽其牙關發顫，手腳抖動幾下，很快清醒了。
徐蔓鬆了口氣，叫人攙著她，朝溫厭春拱手道謝，要待說話，那村婦忽又掙紮起來，口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叫聲，手腳並用，連連比劃。
溫厭春捉摸不透，紅袖齋的人朝夕相處，一見即明，大夥兒麵麵相看，放下兵器，徐蔓若有所思，歎道：“今夜有賊子潛入敝莊，打傷人手，圖謀不軌，幸而機關密佈，姊妹們也算警醒，有驚無險，隻恨走脫了宵小，怎能安生？”
說者有意，聽者會心，好在師無恙沒現身，除了那塊金蘭令，無不可對人言。
“不怕徐阿姐笑話，我是個認床的，長夜漫漫，輾轉反側，隻得出來走走，沒承想……”溫厭春握著劍柄，站直了身，說明情由，麵上沒半點膽怯心虛。
這事兒著實趕巧，眾女驚魂未定，便有質疑，也是人之常情。徐蔓聽罷，未置可否，往前看了幾眼，問道：“溫姑娘有傷在身，本不該出手，師公子他人呢？”
正當溫厭春語塞之際，一道人影縱上山岩，飛也似的掠過草地，來到她身邊，擡手見禮，苦笑道：“對不住，賊人輕功高強，在下追出林子，望塵莫及。”
眾女紛紛側目，師無恙滿臉慚愧，氣喘未定，額頭見汗，衣擺和鞋麵沾了少許碎草葉，不似說的假話，一個個麵色稍霽，唯獨徐蔓顰眉未展，打量片時，忽而揚手出杖，勁風猛急，勢大力沉，轉睛便點到他下盤！
師無恙一驚，不意這殘疾女子功夫了得，伸足撞去，欲阻攻勢，哪知徐蔓眼波流轉，驀地收轉柺杖，變招打向旁側，一掃一進，虛實相應，非平庸武學。
溫厭春武功雖高，此刻也已強弩之末，冷不丁遭到暗算，左手疾探，抓住杖頭，但徐蔓用勁極大，衝力好比虎撲，真氣失製，豈能抵擋？眼看要被震退，師無恙斜身而近，堪堪將她扶住，右臂屈肘推出，打得那根柺杖脫手，飛將起來。
三人交手隻在電光石火之間，眾女眼前一花，柺杖已然墜地，卻看徐蔓連退數步，腕關痹痛，虎口崩裂，鮮血沿著掌緣滴下，她們齊聲驚叫，要待助戰。
“慢著！”徐蔓甩一把血珠，也不去看傷口，厲聲喝住姊妹們。
師無恙聽著溫厭春呼氣，屈指扣住她的脈門，方纔那一杖未竟全功，無傷大體，隻是她動武在前，雖有分寸，到底傷身，這會兒內息紊亂，定然好受不了。
他眉頭緊皺，卻無彆法，回身看向徐蔓，道：“徐娘子以為我二人賊喊捉賊？”
“賊人來得蹊蹺，不得已出此下策，得罪了。”徐蔓欠身行禮，“他進到內院，踩中坎阱，給鐵蓮子打到右手……兩位的手上沒有淤青，怪我冤枉好人。”
溫厭春聽言，暗自咋舌，黑衣男子修煉猴兒功，行動之敏捷，如兔起鶻落，暗器高手也奈何不得，豈知會栽在死物上，無怪兩人過招時，對方隻用腿功。
師無恙待人一向和順，今兒個卻不安休，任徐蔓施禮賠罪，他僅僅冷笑，淡淡道：“怪不得徐姑娘，原是我二人多管閒事，紅袖齋怎生處置，自當客隨主便。”
這話委的刺人，溫厭春不覺納罕，背地裡掐他一把，對徐蔓道：“雖賊子去遠，未必不會折返，此間既有婦人孺子，定要嚴加戒備……我二人叨擾半宿，鬨出這一茬，也不便多留，這就告辭，待容齋主歸來，勞煩徐阿姐遞個信兒。”
事已至此，紅袖齋眾女略有微詞，徐蔓正自作難，見她遞台階，不由歎氣，著兩位穩健的嬸子送兩客下山，如來時那般曲曲折折，一路無話。
到得山腳亭前，藍裳女子持弓按刀，行坐不安，料是知曉了頂上之事，見兩人下來，臉色微變，要待動手，但看二位嬸子隨行，按捺不發，默默讓開道來。
少頃，師無恙謝過嬸子們，攬住溫厭春，縱躍而起，向橋頭借力，蜻蜓點水般掠過河麵，輕輕地放下她，去橋墩下牽出坐騎，利落地翻上馬背，擡頭看一眼夜空，伸手道：“快五更了，我們找個客棧，你用些茶飯，入定安神。”
“你呢？”溫厭春沒搭他的手，雙臂環抱，挑起眉梢，“你要去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