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一章·周旋(上)
·周旋(上)
皎娘原籍開平,今歲二十有七,父親曾作過京官,因貪獲罪,牽連家人,流放到北地,不巧蠻軍突襲玄水關,兵荒馬亂,一片焦土,爹孃雙雙殞命,她也被瀚漠人擄了去,百般折磨,生不如死,好容易逃出虎口,已是殘敗之身,無依無靠,與其流落街頭,給地痞肆意欺侮,毋寧投靠大戶,至少可以餬口。
她生的秀眉粉臉,打小便讀書,主人家很是中意,沒兩年就納為妾室,哪知好景不長,此間看似光鮮,實則藏汙納垢,傷天害理之事也做得。皎娘察覺後,惶惶不安,怎奈懷了身孕,彆無選擇,隻得忍氣吞聲,及孩兒夭亡,她悲痛欲絕,以為報應,因而乘人不備,私自逃走,一路流離轉徙,投奔了紅袖齋來。
世道艱難,苦情難數,而況紅袖齋創立至今,救扶過許多婦孺,如皎娘這般命途多舛之人,沒有一千,也有上百,是以徐蔓不疑,讓她住進莊院,想著風頭過去,養好了身子,教些手藝,再作安置,不料禍事接二連三,更有宵小窺伺,屢次受挫,兀自徘徊,眾女惴惴不安,趕忙調查,複又告於容舜華。
“那夥人大多為地頭的混子,沒皮沒臉,嘴巴倒緊,應是被誰給收買了。”
爐火熄滅,茶水漸涼,容舜華歎了口氣,道:“阿蔓她們查到一些蛛絲馬跡,本欲抓個現行,我覺得不對勁,順藤摸瓜,發現了般若堂的耳目。”
般若堂做的這門營生,不單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是拿命作賭,每每殺人,務必將自身性命懸於刃下,除卻武藝和心性,情報就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分差錯,故而他們能賺錢,更會花錢,耳目遍及各大州城。
然而,繡雪城素來安定,亦非豐裕之地,雖有一座紅袖齋,平日多行尋常事,容舜華業已淡出江湖,無緣無故的,哪能招惹到般若堂?若是買兇尋仇,不當打草驚蛇,如此行徑,倒像在找甚麼人,或有些許眉目,亟待摸清底細。
“般若堂變生不測,風波四起,我亦有耳聞,著阿蔓下力清查,惟有皎孃的來路最是蹊蹺,偏生無從核驗。”容舜華的麵上露出幾分疲態,“對於此事,她矢口否認,加之身帶殘疾,全無功勁,莫說行刺尹堂主,怕是殺雞也不成了。”
師無恙沉吟道:“何不尋上般若堂的人,使之與皎娘當麵對質?”
他說的中肯,容舜華卻是苦笑,一旁的溫厭春回過神來,開口道:“般若堂行事凶戾,寧枉勿縱,而今尹堂主死生未卜,萬一有個閃失,誰拿到刺客的首級,便能捷足先登,弄虛作假,未為不可,再說……這裡是紅袖齋。”
豐年也好,饑歲也罷,庶民之家總有苦處,老弱婦孺的日子更為難過,此乃人世積惡,非一朝一代所能變易,紅袖齋眾人窮心劇力,搭起的不過是道獨木橋,而今真相未明,尚無實據,若是迫於威脅,貿然推走皎娘,橋也就壞了。
這兩日,溫厭春見過不少人,聽說許多事,同為女子,她懂得她們的畏忌。
師無恙張了張口,凝思片刻,轉而道:“齋主近來行蹤無定,可有甚麼眉目?”
容舜華淡淡道:“四天內,般若堂的殺手來了兩撥,給我擋在城外,叫他們找個作主的,當麵鑼對麵鼓,以免鑄成大錯……茲事體大,十方塔有所行動,也在情理之中,哪知今不如昔,金蘭使者做起了梁上君子,甚而草菅人命。”
話裡有刺,師無恙訕訕地喝茶,卻見他麵色稍霽,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怪不著你們,隻是溫姑孃的傷勢當真棘手,我雖能醫治,刻下卻不便施為,幸而她散功在先,體內真氣有虧,經此一遭,經xue暫閉,還可遷延幾日。”
溫厭春一聽,大喜過望,再三拜謝,師無恙也鬆了口氣,要待恭維,轉念想到紅袖齋的難處,不由皺眉,低聲道:“齋主,恕我直言,單崇急於事功,堅稱那名刺客正在紅袖齋裡,其手段固然下作,撒謊卻是不必的。”
聞言,容舜華斂了笑意,溫厭春的心中亦是一沉,強自壓下激動之情,正色道:“今日有車隊入城,打著鏢局的旗號,往東街去了,十之**是般若堂的人馬,快則今晚,慢則明天,定要找上門,皎娘是否清白,務必早做決斷。”
事到臨頭,人命關天,當下不再多說,容舜華起身道:“你們隨我來。”
上山的路仍是曲曲折折,溫厭春的心情卻已緩和,加之天色未暗,便是一叢野草、一塊怪石,也有幾分可愛,師無恙暗自好笑,悄悄地輕握她手。
出了林子,將入山腹,容舜華放慢腳步,待二人走近,撥開荒草,往斜側而去,那邊卻是沒路的,溫厭春未及提醒,便見他穿石而過,轉眼沒了蹤影。
“原來是障眼法。”師無恙盯著那麵石壁,若有所思,附在她的耳畔說道。
先時往返於隧道,黑燈瞎火,寒氣逼人,兩人吃了一番苦頭,便已猜到此山彆有同路,溫厭春擡步上前,但覺眼前一花,果真暢通無阻,待她站定,舉目四顧,周遭的景色已有分彆,便連來路也不見了,心中甚是佩服。
師無恙許是起了興致,還在磨蹭,溫厭春不覺皺眉,要待回身,容舜華走轉過來,笑道:“天色還早,既是同好之人,看看也無妨,正巧我有話與你說。”
溫厭春一怔,隻聽他問道:“溫姑娘,除了那飛軒,你還跟誰學過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