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一章·周旋(中)
·周旋(中)
三人喝了半晌的茶,彼此是何性情,略知一二,容舜華行事持重,通情達理,相識不過半日,溫厭春對他已有好感,隻是這話欠妥,又兼十方塔明令忌諱,金蘭使者了斷前塵,不得回首,不容刺探,而其心中有數,何故有此一問?
她又驚又惑,沒有應話,好在容舜華眼明心亮,解釋道:“你的傷勢惡化,不單是功法缺欠所致,更有一身武學錯雜之故,有如涇渭同流,泥沙俱下,猛地裡數患並發,自是亂作一團,若能推本溯源,或能事半功倍。”
溫厭春不通醫藥,師無恙卻是個行家裡手,此前傷患初發,已與她說破要害,便即消釋懷疑,怎奈這些年漂泊無定,為了活命,饑不擇食,實在是說不清的。
容舜華看出她的困窘,想了一會,道:“年少之時,可曾習得內功?”
“這倒沒有。”溫厭春不由苦笑,“我九歲喪家,流離顛沛,捱了一兩年,尚自饔飧不繼,比起武功,更想找個容身之地,隻要日子安生,當牛作馬也使得。”
容舜華呼吸一滯,以他素日之為人,話到這裡,不當多說,然心潮起伏,瞬息之間,已轉了無數念頭,雙手微微攥緊,輕聲道:“後來你找到了麼?”
溫厭春不虞他會追問,大感奇怪,默然多時,道:“寄人籬下,難得長久。”
此話一出,容舜華頓時啞然,溫厭春也覺得彆扭,偷眼睨向後側,仍未見師無恙的影蹤,心想這廝莫不是跌進了山溝裡?她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倚上老樹,手掌輕壓劍柄,笑道:“齋主問了我幾句,禮尚往來,可否解答一事?”
眼看容舜華點了頭,她稍為沉吟,道:“恕我冒昧,紅袖齋到底為婦幼所居之地,齋主才高行潔,縱然避嫌,也有諸多的不便。”
“我已有中饋。”容舜華擡眼看來,“斯人雖去,餘情尚在,何況紅袖齋本是她生前未竟之願,創業所用的本金多半承恩於她,我不過代為操持。”
“尊夫人可是姓楊?”溫厭春聽他這般說,心念一動,紅袖齋的生意遍及方圓兩百裡,商戶們打的卻是楊字旗,她先時不解,此刻有了猜想,隻待一句準話。
容舜華怔了片刻,立時恍然,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長歎,道:“沒錯。”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昔時烽火連天,山河破碎,人人自顧不暇,更有蠅營狗茍之輩伺隙作惡,十君子挺身而出,殺奸賊,化乾戈,不憚捨生取義,天下英雄儘皆佩服,有些百姓將其奉為神佛……歸根結底,他們還是有血有肉的人。
溫厭春一愕,好奇心起,忽聽得草木斷折之聲,師無恙撣去衣上落葉,勝似閒庭信步,口裡道:“我看這陣法端的巧妙,技癢難耐,久等了。”
容舜華深吸口氣,麵上水波不驚,說一聲“不打緊”,轉身便走。溫厭春看著他的背影,悄然落後幾步,待師無恙走近,她咬牙道:“你故意的。”
師無恙笑吟吟的向她拱手,低聲道:“可不能怪我。按理容齋主與方前輩有故,我沾得情麵,當是其子侄,哪知他見到你,甚為親切,我反是外人了。”
“休要胡言,我們以前沒見過。”溫厭春頗為猶疑,瞧得容舜華漸已行遠,複又想到當務之急,不覺心煩意悶,一時彆無話說,疾步而走。
師無恙拉她不住,便也斂去笑意,衣襟微動,小青探出頭來,白珠似的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前邊,鱗片倒豎,蓄勢欲攻,又給主人按下,發出“嘶嘶”聲。
不多時,三人前後腳的登上山頂,徐蔓帶著兩名姊妹,站在門前迎接,一見他們來了,便打招呼,容舜華叫她免禮,問道:“皎娘現在哪裡?”
“她驚魂未定,才喝了桂枝湯,在屋裡歇著。”徐蔓如實作答,旋即看向兩位客人,滿臉歉然,“溫姑娘、師公子,昨夜出了事,有所怠慢,真個對不住。”
“阿姐這話折煞我了。”溫厭春連連擺手,而後徐蔓領路,將他們讓進莊門,繞過前廳,穿廊過道,儘量避讓內中婦人,到了一處幽僻的小院。
數個時辰之前,師無恙跟蹤單崇來過這裡,打眼一瞧,地上的狼藉還沒收拾。
徐蔓一早得了吩咐,找個妥善的由頭,把側近之人引到彆處,留下的都是紅袖齋弟子,既為保護,亦作看守,皎娘或然有知,大半天過去,未曾踏出半步。
他們走到門前,徐蔓朗聲道:“皎娘,齋主才將歸來,有事尋你,相煩方便。”
屋裡靜悄悄的,又過了幾息,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有人趿鞋而來,開啟房門,露出一道人影,溫厭春凝神看去,見是個素衫少婦,瓜子臉兒,纖弱身材,臉上全無血色,偶爾發出一兩聲咳嗽,不知怎的,竟有些眼熟。
她正自思索,皎娘見門口站了好幾個人,一驚非小,晃身欲跌,容舜華忙捲袖扶住,安慰道:“你彆怕,我們不進去,請到院中一坐,說些明白話。”
“我……我真的不知道,有甚麼可說?”皎娘泫然欲泣,雙腿不自禁的發抖,“齋主,我自知命苦,嫁的不是良人,又失了孩兒,來到這裡,隻想求個活路,你們說的勞什子般若堂,我、我是倆眼一抹黑,聽也不懂,沒承想有此無妄之災。”
徐蔓聽她說的可憐,心中不忍,加之共處幾日,頻仍試探,著實沒有把柄,便叫人上前攙扶,好言相勸,皎娘卻不聽,隻是哭眼抹淚。
容舜華眉頭一皺,要待開口,忽見溫厭春欺近身來,像煞有介事地道:“氣大傷身,憂思傷脾,莫哭了。我是個大夫,齋主心善,特地請我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