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三章·定奪(上)
·定奪(上)
馬食野草貓偷腥,容舜華這一走,至少也得幾個時辰,又兼天色已晚,紅袖齋弟子如無急事,不會前來求見,看守屋宅的老仆弓腰駝背,行動遲鈍,顯然不懂武功,無論皎娘作何打算,事機一失,時不再來,若有甚麼顧忌,便是兩位外客,好在溫厭春留了個心眼,徐蔓等人亦未多嘴,隻消支走師無恙,計較可行。
秋風蕭瑟,落葉紛飛,容舜華帶同師無恙遠去,藍裳女子也跟村婦走了,溫厭春獨自來到後院,她的房間在西南角,正好與皎娘做對門,此刻燈燭明亮,窗紙上偶有身影晃動,可知其人未寢,她不去打擾,在井邊打了水,回屋梳洗。
到得二更時分,屋外忽作腳步聲,跟著有人敲門,溫厭春正在打坐,當即趿鞋下地,出去一看,果然是皎娘來了,她端著兩碗熱湯,道:“我睡不著,喉嚨微感難受,去廚房熬了秋梨湯,見你這兒沒吹燈,請嘗嘗滋味如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看她臊眉耷眼,細聲細氣,委實令人憐惜,溫厭春側身一讓,笑道:“秋梨湯潤燥養肺,最是合適不過,多謝了。”
皎娘走進屋來,反手掩門,將托盤放在桌上,道:“還未請教大夫的名姓。”
“免貴姓溫,排行第九,你年長於我數歲,稱一聲九妹,也就是了。”溫厭春接過一碗湯,裡麵的梨塊燉得軟爛,淺嘗兩口,甚是香甜。
今日她佯為女醫,未顯身手,加之內傷未愈,臉有病色,皎娘暗暗打量,心念微動,黯然道:“容齋主連夜下山,怕不是般若堂找來了……唉,我這半生,實為作繭自縛,落到這步田地,或是陰司地獄報應,若沒造化,該著一死的。”
溫厭春聽了,皺眉道:“我不知江湖的規矩,但做了數年遊醫,報應之說,幾時作準?如你所言,那位尹堂主造過多少孽,倘或真有鬼神,他早已下到陰曹,而今大事未決,莫要自暴自棄的尋死路,你好生養病,明日我叫人抓藥。”
皎娘瞧她氣定神閒,儼然是個主人家的模樣,回想今日種種,稍為猶豫,問及根底,溫厭春也不怕睜眼說瞎話,借用了師無恙的身份,半真半假地對付過去。
“如此說來,九妹不是武林中人,可我看你身邊的……”話到一半,皎娘便聽得兩聲咳嗽,溫厭春似給湯水嗆到,麵頰微生紅暈,不消多言,過來人都已明瞭,是以岔開話題,“先時九妹問我,是否有過前緣,可我苦思良久,實無記憶。”
溫厭春正自擦拭衣襟上的水漬,不著痕跡地看了她幾眼,道:“我這些年東奔西走,見過許多人,許是娘子麵善,一時認錯,也不記得是何人。”
聞言,皎娘略感失望,又見她喝完了湯,不便多做打擾,端起空碗,起身告辭,及腳步聲行遠,溫厭春走到屋角,找出痰盂,並指按住頸下的天突xue,運勁一催,吐掉食水,而後閂上房門,吹滅油燈,輕輕推開裡窗,縱身閃將出去。
此間不過是兩進的院子,過了垂花門,右邊是倒座房,溫厭春悄悄地走近,一位老仆歇在裡邊,鼾聲不小,另一人坐到穿堂前,守著炭盆烤甘薯,渾不覺旁側多了道人影,她也沒妄動,沿著廊道往裡去,忽又停步——容舜華的書房就在前麵,這會子主人外出,門扉緊閉,內中卻有窸窸窣窣的輕響,如蚊呐鼠行。
溫厭春從後院出來時,皎孃的屋子還沒熄燈,餘下兩間廂房都是空的,她打起十二分小心,本想探查這裡的古怪之處,此刻覺出端倪,輕手輕腳,摸到門邊,入耳的聲音仍然低微,似有人在翻找甚麼,怎奈烏燈黑火,捅破窗紙也看不見。
念頭一轉,溫厭春悄步而退,使了招“靈蛇繞樹”,從廊柱縱上屋頂,掠出數丈,複又旋身躍下,虧得這院子不大,她很快就來到皎孃的房門前,伸手便推。
門從內側閂著,這一推沒能開啟,隻有悶響,不聞人聲,誰偷摸進了前院的書房,已顯而易見了,誠如溫厭春所料,此舉固然輕率,但也彆無他法。
她折而向前,趕上一道黑影從書房裡走出,於是扭身急轉,藏入暗角,眼見對方關好了門,穿過廊道,儘頭還有間屋子,若沒料錯,當為容舜華的寢臥。
簷下掛著一盞燈籠,透過昏黃的火光,溫厭春看清了那人的麵目,果然是皎娘,她沒得內力,還會溜門撬鎖,從發髻裡摸出鐵絲,往鎖眼裡捅了幾下,推開房門,躡足而入,裡麵竟有一盞長明燈,擺在靠牆的案台上。
溫厭春矮身近前,頂開門縫,皎娘也注意到這盞燈,徑直走去,牆上供著一幅畫作,凝神看時,不由得大驚失色——畫上既無勝景,亦非美人,而是愁雲慘霧,刀山火海,惡鬼寢皮肉,蛇蟲食腐土,骷髏堆上生紅花,骸骨林裡垂長發。
霎時,門裡門外的兩個人都已不寒而栗,此圖無疑是地獄成相,陽世之下,若有陰間,怕也不過如此,但看容舜華的舉止言談,又不似作畫人。
溫厭春心下沉重,屋內的皎娘強自回神,便即著手摸索,上到櫃頂,下至床底,都給她翻了一遍,空無所得,臉上又青又白,神色扭曲,顯是惱怒已極。
就在這時,一股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虛掩的房門“吱呀”作響,燈火亦在搖動,皎娘登覺駭然,猛地裡回身看去,溫厭春站在門口,冷冷道:“你做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