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七十三章·定奪(中)
·定奪(中)
這間房的擺設甚是樸素,加之燈燭長明,窗戶兀自緊閉,人在其中,無所遁形,皎娘正要撤離,受此一驚,背上冒出冷汗,有心狡辯,卻不知溫厭春看見了多少,強笑道:“九妹怎的沒睡?我……我沒在行竊,隻是心慌,到處走走,瞧得此處透光,以為齋主回來了,想與他問些事,你若不信,大可搜我的身。”
溫厭春不置可否,反手關門,走到案台前,凝視著那幅地獄圖,分明是沒見過的畫作,卻感到說不出的熟悉,下方未見落款和印章,隻有一枚暗褐色的掌印,比之顏料,更像是陳年血跡,又且指節纖長,應為女子所留。
皎娘站在後側,目光閃爍,正自遲疑不決,溫厭春忽而回頭,道:“我是來找你的,適才本已躺下,念頭打閃,想起一些往事,咱們借一步說話?”
她莞然而笑,神態平和,但在皎娘看來,定是內藏奸狡,卻又不得不應。
少頃,兩人避過老仆,一前一後地回到後院,皎娘心中七上八下,索性邀了溫厭春進屋,客房的佈置大同小異,隻是這邊留有火燭,那兒卻已黑咕隆咚。
“早知九妹醒著,我也不亂走,跟你說些體己話……”皎娘端來熱茶,親手奉向溫厭春,見她接過,暗自鬆了口氣,卻聽得一聲脆響,杯盞墜地,水花四濺。
皎娘嚇了一跳,舌撟不下,餘下的婉轉之言也說不出來了,溫厭春抓住她的手腕,直身而起,問道:“你知曉我是個大夫,怎敢在湯水裡暗下蒙汗藥?”
聞言,皎娘不暇多想,怒道:“本是一番好意,我幾時下藥了?你不領情也罷,何苦血口噴人?早知紅袖齋容我不下,叫你捏詞誣陷,好將我趕出去。”
她氣恨恨的抽手,溫厭春卻不放,冷笑一聲,道:“下藥在先,弄鬼在後,若給人捉住馬腳,要麼矢口狡賴,要麼乞哀告憐……木瑤,你真是一點沒變。”
皎娘還待分辯幾句,驟然噤聲,竟自目瞪口呆,過了良久,才道:“你姓溫……我省得了,你是溫厭春,當年跟著師父的野丫頭,你、你不是死了麼?”
“這話該當我來問你!”溫厭春咬牙切齒,“夫人竟沒有殺你?”
霎時之間,千頭萬緒,皎娘無從捋起,卻有一股怨氣直衝腦門,猛地掙開手,譏誚道:“我是師父養大的,一時鬼迷心竅,已然知錯,她豈會絕情?”
溫厭春心下惱怒,但已聽出她意圖激怒自己,定了定神,道:“夫人不殺你,也不會留你,何況你入了般若堂,今番來此,究竟為了甚麼?”
皎娘既是木瑤,又在這裡鬼鬼祟祟,顯似不懷好意,說過的話也有詭詐,憶及整件事的蹊蹺,溫厭春呼吸一窒,料想般若堂上下並非一條心,尹厲的傷萬難作假,陣仗如此之大,決不隻是給紅袖齋下套,若要查究內情,必先知其所圖。
換作彆人,皎娘定不肯說,可她給溫厭春詐了一回,又即重提舊事,認出昔日的冤家,縱是嘴硬,方寸也已大亂,聽得這話,嗤道:“你我也算故交,何須揣著明白裝糊塗?當年師父要收你做關門弟子,給我攪黃了,你還為她用命,當真是出於感激?呸!咱倆彼此彼此,你不過按捺得住,甚或連自己也騙了。”
她一連串的挖苦,神色語氣,宛若從前,溫厭春暗自攥緊拳頭,心念急轉,便即醒悟,艱澀道:“你還想要夫人的武功秘笈?”
皎娘冷笑不語,溫厭春便知自己說對了,可夫人的洞府在北地,一向離群索居,這些年全無音訊,要從她的手裡竊奪秘笈,不該費儘心機地來到這裡。
“容齋主與夫人有何乾——”話沒說完,溫厭春想到了那幅掛在容舜華寢臥裡的地獄圖,連帶下方那枚陳舊的血掌印,她悚然自驚,“夫人姓什麼?”
皎娘一怔,旋即大笑:“好啊,你跟在師父的身邊,低聲下氣,不惜性命,竟連她的真名也不知?罷了,我發發慈悲,這便告訴你——她姓楊,楊雪晴。”
這話與溫厭春從山下打聽來的線索一加印證,內中之事,昭然若揭,當年侍奉過的恩人,正是紅袖齋秘而不宣的女主人,而她至少離世五年了。
一瞬間,溫厭春茫然若失,氣血上湧,不覺身形微晃,皎娘窺得破綻,猝然發難,提掌向她胸口拍去。倉促之間,溫厭春斜身而避,屈肘朝前撞去,察覺勁力不弱,心下一沉,轉步閃至旁側,啞聲道:“你沒有失去武功!”
“容齋主可不是等閒之輩,我既然來了,自當有所準備。”皎娘輕蔑一笑,“倒是你,怎地著身無力?莫非師父心如鐵石,便連一門內功也不傳給你?”
溫厭春搶在今夜抓她的現行,本就存著詐唬之意,此刻探得底細,要待出招,但聽皎娘“嘁”了一聲,似已恍然,撇嘴道:“對了,那時你不受教訓,風頭還沒過,竟敢離開洞府,結果落入敵手,嚴刑拷打,怕是廢了,難怪會學醫。”
此言一出,溫厭春大驚失色,須知她被抓的時候,木瑤已受懲罰,適才幾番試探,對方不知她是讓夫人趕走的,卻如何曉得這件事?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當初那一夥凶煞,或許就是般若堂的人,他們不僅尋仇,也想要秘笈。
溫厭春喃喃道:“你也遇到了他們……不,打一開始,就是你想出賣夫人。”
她不能明白,究竟是甚麼恩怨,讓一個女子隱姓埋名,活成了孤魂野鬼,又是哪門武功,使得親如母女的師徒反目成仇,甚而忘恩負義,不惜與虎狼為伍。
皎娘擡腿掃來,溫厭春本想還擊,忽又生出一計,假裝不敵,任其踢上xue道,全身痠麻,軟倒在地,對方還不放心,又使重手點了幾處大xue,這才道:“你一味的刨根問底,不就想知道我這十年怎麼過的?也罷,我成全你。”
楊雪晴的遺物不知藏在何處,皎娘正自犯難,有此一遭,實是意外之喜,怎奈這地方不便施為,當下抱起溫厭春,趁著旁人不覺,縱上院牆,躡足行至屋後。
竹林布有陣法,她未敢深入,嘬口模仿鳥叫聲,等了一陣,兩道鬼魅般的黑影自林中閃出,低語幾句,接過了人,便即遁入竹林,轉眼無蹤。見狀,皎娘鬆了口氣,生恐院中有變,趕忙回身,殊不知草葉之間,碧綠的蛇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