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八十八章·陰煞(上)
·陰煞(上)
師無恙為人精細,加之金蘭使者多有隱諱,在場的除了鐘靈毓,誰也不知他和方九如的關係,因而這一番眼神交鋒,大家並沒察覺異樣,各想心思。
宋清川臉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一鬆,當年在淩霄山之巔,十人叩天地,立血誓,八拜為交,豈知世事變幻,生死無常,每每想到懸案難稽,心中總是存著芥蒂,何況六大派領袖武林,他做了篤劍閣的傳功長老,權位極高,對於各家各派的陰私,自也知道一些,本就沒想將東西交給十方塔,此時更打定了主意。
思及此,宋清川又忍不住偷覷方九如,但見她說完那幾句話,便即退回原位,側身而立,麵具遮住了大半邊臉,目不斜視,姿神端嚴,全無破綻可尋。
仔細想來,白水九針的聲譽雖好,成名卻不過年,她到底是何出身、師承於誰,江湖上無人知聞,根底如此隱秘,比之金蘭使者也不遜色。
宋清川不禁想起了適才所見,數度欲言又止,礙於旁人,隻道:“此議甚是。”
聞言,辰十五暗暗著急,他奉了十方塔之命,奔忙多日,出生入死,若能取得此圖,回去後呈獻給上司,鴻雁閣便可在四部的競爭中獨占鼇頭,傅淮身為代閣主,又是天機會長老,決不會虧待自己的親信,沒想到方九如從中作梗,使他們與這件大功失之交臂,當下咬緊牙關,向兩個同伴使眼色,卻見師無恙低垂了頭,不知在想些甚麼,另一人不分輕重,竟還隨聲附和,真真是無可奈何。
現下情勢緊迫,寶庫大門雖已封閉,但有強敵環伺在側,他們要等待鐘家堡的後援,也須得做好迎戰準備,宋清川自知傷重,將所有的絹片捲成一束,用細繩綁好,叫鐘靈毓上前接手,便在這一瞬之間,牆上的夜明珠猛地裡炸裂開來!
幽光錯落,閃爍不定,鐘靈毓剛要伸手,陡然間眼前一暗,風聲還未入耳,不知從何而來的勁氣已到了背後,他心下凜然,側身避過,反手疾刺一劍,恰好擊在那物上,真力相衝,發出金石碰撞之聲,定睛看時,竟是一根青竹杖!
他大驚失色,來不及喝問,師無恙袖子一揚,數枚銀針飛射而出,將兩名金蘭使者逼退,同時運勁震開寶劍,杖頭斜彎急轉,眼看要點中宋清川的胸膛,打橫裡蕩來一把白絲,宛若繁花吐蕊,正是方九如揮出了拂塵,可惜她內力未足,牽製不了數息,青竹杖鬥翻如浪,絞碎了塵尾,好在攻勢稍滯,已偏離要害。
“噗”地一聲,宋清川的右肩給杖頭洞穿,劇痛鑽心,後仰欲跌,強自定住腳步,回身疾攻師無恙,卻見他不躲不閃,伸出左手,結結實實的對了一掌。
篤劍閣的內功路子是中正平和,哪怕鬥敵不過,也不會被反震的真氣所傷,豈知這一掌揮出,竟似打入泥沼之中,影蹤全無,宋清川覺出古怪,當即回撤勁力,不料一股寒氣直透而來,其間暗伏毒質,自手心侵向經脈,霎時間遍體痹痛,陰冷徹骨,他本已受了重傷,這時更不能運功抗禦,身子倒地,圖卷掉落在地。
“住手!”鐘靈毓失聲驚呼,寶劍飛出,疾如流星,卻還是慢了一步。
這一下大出幾人意料之外,未及合攻,圖卷已被師無恙搶了過去,他不發片言,斜身掠出,有如一陣穿堂風,向他打去的暗器儘皆落空,瞬息間消失在門口。
“巳十三——”辰十五大為驚怒,發足狂奔,很快也沒了蹤影。
鐘靈毓急火攻心,縱身追出數步,又即硬生生的停住,轉頭看去,方九如雙膝跪地,正給宋清川施治,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當真怵目驚心,他握緊了劍柄,狠狠瞪向剩下的一名金蘭使者,質問道:“你們十方塔,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人暗暗叫苦,也覺毛骨悚然,天曉得師無恙發了哪門子的瘋病,隻得硬著頭皮道:“此事全由他一人而起,十方塔絕無惡意,或、或許有些誤會?”
寶劍釘在牆上,兀自顫鳴不止,鐘靈毓殺氣大盛,一把將它抄在手中,聽得此話,憤激之下,疑惑大起,好歹他跟師無恙熟識,莫名其妙的遭其背叛,固然惱恨,但還是心存僥幸,想追去問個明白,又怕此人也暗藏奸狡,正自猶疑,忽聽得幾下短促的喘氣聲,宋清川醒了轉來,竟不顧傷勢,掙紮著擡起右手。
碎珠流光,忽明忽暗,隱約可見他掌中覆了白霜,其下皮肉萎縮,透出青黑。
“這、這寒毒……”宋清川睜大雙目,氣息渙散,“陰煞……薑心燭……”
勉強吐出幾個字,他痛楚難當,重又昏迷,鐘靈毓大駭,幸而方九如施針已畢,護住了心脈,低聲道:“我有救命的藥,隻是毒質內侵,讓他睡一會也好。”
聞言,鐘靈毓心頭一鬆,卻見那金蘭使者呆若木雞,滿臉震悚,他仔細思索,茫無頭緒,當下詢問起來,便聽對方喃喃的道:“薑心燭是業火教上任光明王的妻子,善使寒毒,人稱‘陰煞’,可、可她沒有傳人,且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啊!”
他說到最後,話音中已帶了幾絲顫抖,方九如暗自歎息,一言不發。
薑心燭生性冷淡,原是在西域走動,潛心鑽研毒術,後來嫁為人婦,愈發沉寂,加之紅顏薄命,業火教又已北遷,主位更疊,人事全非,誰能想到她會跟十方塔的金蘭使者牽扯在一起?鐘靈毓心神大亂,咬了咬牙,轉身便出。
即便師無恙輕功了得,手中沒有寶庫的機關秘道圖,一時也不易逃走,鐘靈毓辨定方向,飛步疾行,直追到出口附近,竟還沒看到半個人影,正自驚疑,遠處忽有巨響大作,跟著地動山搖,得虧寶庫選址極為穩妥,有驚無險。
過了半刻,異動漸漸平息,他出去一看,臉色大變,是雪崩!
雖到了寒冬臘月,近日卻無狂風暴雪,這場崩裂其實不合常理。
一場混戰下來,溫厭春受的多是外傷,隻因連番拚殺,創口撕裂,流血過甚,不得不找個安全所在,撕爛衣襟,自行包紮,待她緩過氣來,想到師無恙和鐘靈毓他們進入寶庫,一時可保無虞,倒是謝庸引開了大半敵人,恐怕凶多吉少,而這裡位於雪原腹心,鐘家堡的援兵須在四方設卡,未必能及時應援。
危難關頭,同林鳥尚自分頭而飛,何況謝庸也不算得他們的同道中人,但溫厭春心意難平,猶豫再三,服下兩粒傷藥,披上裘衣,離開了藏身處。
偌大一片白茫茫地,要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虧得溫厭春擅長追蹤之法,沿著山壁找過去,許是天佑義士,抑或是謝庸武功高強,命不該絕,走了好一會,但見他拄劍而立,雪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數具屍首,顯是有場惡鬥。
聽得腳步聲,謝庸拔出劍來,卻已站立不穩,溫厭春快步趕到,以劍柄抵住他的腰,這才鬆了一口氣,道:“玉腰奴已跟其他人手會合,此地不可久留。”
謝庸借力站定,隻見她身上滿是血汙,眼光仍然明亮,不由得怔了片刻。
“躲是躲不過的。”他收攝心神,捂住傷口,“那些家夥幾乎不像人了,眼、耳、鼻卻是敏銳至極,除非將他們殺光,或等到藥力散儘,否則我們避無可避。”
溫厭春看著地上的屍體,鮮血浸透積雪,腥味給風捲走,料想玉腰奴很快會率人尋來,她遊目環顧,附近並無易守難攻之地,正自思索,忽然被日光晃到眼。
這兩天的太陽很大,嶺間積雪微溶,冰水沿著石頭流下,彆處也還罷了,西側有座陡坡,依稀記得趕路之時,鐘靈毓特意說過那裡的岩壁較薄,易發雪崩。
溫厭春心念一動,讓謝庸在原地稍等,施展輕功,飛身疾掠,幾個起落就到了坡前,隨即放輕手腳,轉入山洞,過了半晌纔出來,手裡卻拿著一包粉末。
謝庸聞到刺鼻的味道,立時認出是火藥,隻聽她說道:“這兒也算是通往寶庫的必經之所,地勢較冰塔林為高,一旦雪崩,勢必堵住要道,鐘家曆代先人豈能不覺?我想寶庫內另有出口,這一段路原是設伏之用,若有賊子探得機密,大舉來攻,不妨將他們引過去,封閉前門,積雪崩塌,生路變作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