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九十章·及鋒(上)
·及鋒(上)
千鑿萬擊之下,金石尚自經受不住,何況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師無恙走後,溫厭春背上一鬆,便如龍蛇給人抽去了筋骨,全身癱軟,過了好半晌,才緩過氣來,就地行功,默唸心法,內息由正轉逆,運轉十二週天,重又返正,體內毒質已被逼出大半,傷口也止住流血,隻是精疲力竭,難以爬上陡坡。
此地險惡,不可久留,她正自思索,外邊又傳出動靜,似有人要進來,當下拔劍出鞘,起身閃入暗角,數息之間,腳步已近,還夾雜著交談之聲。
溫厭春掂量自身傷勢,屏氣凝神,待見幾名男女走入洞窟,都穿著鐘家堡的服色,原是在上方搜尋的弟子,發現了她所留的記號,下來一探。
這些人無一不是司空璿親自提拔的好手,看到洞中狼藉,均自警惕,又行了幾步,見得辰十五的屍首,都是心驚肉跳,正要察看,溫厭春將圖卷藏入懷中,重重地咳嗽兩聲,引得他們側目,這才現出身來,說明事由。
不多時,她得到助力,脫出險境,見雪地上整齊橫著二十來具屍體,都是業火教的人,謝庸和玉腰奴不在其中,但有弟子說雪崩埋沒了冰塔林,生死難料。
溫厭春喝過半囊熱水,自行包紮傷口,又等了個把時辰,鐘靈毓他們也從另一邊趕來,宋清川傷得厲害,加之寒毒入體,方九如的手頭缺幾味藥,甚為不妙。
“我這裡有藥,真人把個關?”她微一猶豫,從懷裡拿出個手帕包,拆開來看,裡麵裹著一隻碧玉小瓶,長不過三寸,正是師無恙留下的。
方九如一看瓶身,雙眼微眯,從中倒出兩粒黃色藥丸,點頭道:“正合用。”
溫厭春聽言,眉間舒展,不想方九如隻取一粒,又將剩下的還她,道:“此乃迴天丹,化毒療傷,補元續命。我行走四方,遍尋奇藥,費了三年之功,所得不過兩粒,都給那小子抵債作禮,自此恩怨兩清,沒想到他會轉贈於你,收著吧。”
這番話說得很輕,除了她倆,不入第三人之耳,溫厭春卻自愣怔。
果不其然,宋清川服下這粒藥,傷勢大見好轉,一隊精銳弟子趕車先行,連夜將他們送回鐘家堡,此間戒備森嚴,賓客之中少了好些人,先前打過交道的幾位族老亦未露麵,倒是篤劍閣數十名弟子出來相迎,料想司空璿已經動手了。
雖隻過了一天一夜,但此行凶險重重,寶庫之變更為動魄驚心,又因宋清川昏迷未醒,溫厭春便去暖閣,將輿圖交還給司空璿,對方已自鐘靈毓的口中聽說了事情經過,親向她道謝,而後翻閱圖卷,眉頭微皺,道:“不好,缺了一些!”
這話一出,鐘靈毓大驚失色,他對溫厭春極是信任,忙道:“阿姊不會——”
“我並無此意,勿要多心。”司空璿搖頭,將絹片一一攤開,果真有缺失,她看向溫厭春,“少的是斷龍江水網圖及域內城關要道圖,料想在你追上之前,師無恙已將這部分圖紙挑出,這樣的話,就算他失手,也不枉辛苦一遭。”
斷龍江是大雍軍民抗禦北賊的重要天險,這些年來,朝廷和武林盟都在著力聯防,嚴禁輿圖外泄,為此捕殺了成百上千的哨探,瀚漠人至今不得地理詳細。
經此一遭,師無恙的真實身份敗露,又已竊奪機要,隻待訊息傳開,勢必哄動武林,十方塔也會極力追殺他,否則的話,待其回到北廷,後果不堪設想。
霎時,溫厭春掐破了掌心,鮮血滲出指縫,她為自己失慎而痛悔,轉頭便想縱馬去追,卻被司空璿叫住:“雪原太大,他未必認得路,我已傳令下去,你也不是鐵打的人,歇會兒吧,等宋長老醒來,大夥兒聚在一起,再做計較。”
事到如今,也隻能作此安排,鐘靈毓顧念母親的身體,打躬告退,和溫厭春一同走出暖閣,行至廊道轉角,忽而道:“阿姊,你陪我去看看玉蝶吧。”
溫厭春回過神來,瞧他神情數變,時而殷切,時而惶恐,不禁又攥住那隻藥瓶,心下暗暗歎息,點了點頭,折向小路,來到一間獨院,白玉蝶便被安置在此。
門前、院**有六名守衛,鐘家堡和篤劍閣的弟子各占一半,鐘靈毓看他們臉色如常,周遭並無異狀,白玉蝶出聲問來者是誰,聽得回應,細碎的步聲響起,她開啟房門,見兩人安好,臉上便露出笑容,喜道:“你們回來了!”
溫厭春凝目打量,見白玉蝶的眉眼之間蘊滿歡欣,沒半點作偽,又且衣著素淨,濕發未乾,顯是沐浴不久,右腕的疤痕也露了出來,玉腰奴身上卻沒有。
鐘靈毓一直提心吊膽,這時才鬆了口氣,再無疑慮,握住她的手,道:“玉蝶,我們此去雪原,已和敵人明槍交戰,玉腰奴承認是她殺害周姑娘,又將你推出來,迷人耳目,挑起爭執,宋長老他們也都親耳聽到了,你不必再受這冤屈!”
院中守衛儘皆愕然,但知此事非同等閒,他不敢打誑語,因而消去幾分敵意,白玉蝶亦是知情識趣,掙開手來,道:“三書六禮都已成了,即便沒過門,周姑娘也算得鐘家人,於情於理,你務須儘到本分,早日為她報仇。”
這番話很是得體,一旁的篤劍閣弟子按捺住心頭之恨,向白玉蝶抱拳致歉,鐘靈毓也驚覺忘形,要待告辭,溫厭春卻是赧然道:“白姑娘,還有熱水嗎?我形容狼狽,再要回到自己的院子,委實不便,可否在你這兒梳洗一番?”
白玉蝶微怔,便即答應,鐘靈毓已無疑心,又與她說了幾句話,離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