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九十六章·禍根(下)
·禍根(下)
當年禍變突發,震動天下,十方塔眾人正當群龍無首之際,天機會主持全域性,說是追查數月也無著落,料想伏靈均凶多吉少,大局為重,該當推舉新道君。
按理說,事關重大,當由大長老提出人選,再與各部首腦共議,然伏靈均似乎早有預見,竟在議堂中留了一道諭令,指定繼承者,偏生此人來曆不明,無名無姓,而且隱匿麵目,寡言少語,著實令他們生疑,為之大起爭論。
眾人各有計較,若不遵從伏靈均的安排,勢須鬥個無休無了,到最後是大長老一言而決,乘著先代的餘威猶在,扶立新道君,對方武功極高,足以震懾外敵,不指望他總理事務,好歹能安定人心,加之各部權柄有增無減,皆大歡喜。
溫厭春聽了,暗道他們未必不覺蹊蹺,其時迫於情勢,又有好處,隻要不出甚麼亂子,便可泰然處之,這些年來,道君深居簡出,十方塔不也駸駸日上?
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權欲失製,人鬼混跡,乃係當初埋下的禍種,幸好她察知詭怪,趁勢落篷,沒有當場戳穿此事,不然便是枉自送了性命。
孟玄知低頭沉思,忽而起身,使出道君所用的招數,他功底甚好,見多識廣,隻看了一遍,已學得六成,便道:“你過來,仔細說說,那股勁氣如何執行的?”
溫厭春微一回思,走到孟玄知的身邊,先指胸前玉堂xue,又點肘間少海、掌側通裡二xue,道:“他的掌法極是古怪,內力剛猛,霸道無匹,使出來卻似飛絮穿風,收放奇快,閃爍不定,應為用勁之大忌,竟無絲毫滯礙,難以提防。”
武學之道,招式如皮相,功勁若骨血,前者變化無窮,後者因人而異,是以各派門人鬥殺,哪怕隱姓埋名,也可從他們出手間窺得端倪。孟玄知聽罷,潛心苦思,不知想到了甚麼,驀地裡擡起頭來,脫口道:“這一掌是……流風迴雪!”
他睜大雙目,滿臉駭異之色,似乎難以置信,晏夫人一怔,也自驚疑不定。
溫厭春從未聽說過這一掌法,見二人神色大變,連忙細問,始知此掌法乃鐘家堡前任家主鐘博衍所創,專為反擊敵勁之用,當年還未完善,到後來更無機會,連要訣也沒能留下,鐘家子弟尚自無從學習,道君久居於十方塔內,怎會使動?
冥冥之中,似有莫大恐怖,疑雲彌散成霧,同時將三人的心籠罩住了。
半晌,晏夫人沉聲道:“我們會設法探明道君的身份,你隻管做好應分之事。”
她將桌上紙張儘數投進火盆,和孟玄知一起推門而走,溫厭春心知肚明,自己今番出手試探,實已引得大長老不滿,再要顯露端倪,定有不測之禍,但……倘若這位道君當真是鐘博衍,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何事?鐘靈毓又該如何麵對他?
轉念一想,玉腰奴的事又浮上心頭,溫厭春更是焦愁,回到住所,正欲安歇,卻見窗縫間彆著一枝白梅,花朵朝內,猶帶水珠,有人進來過,而且走了不久。
溫厭春一怔,思及那枚暗助她的短針,驀地裡睏意全無,越窗而出,見周邊無人窺探,翻過院牆,縱入樹林,踏著積冰雪路,直奔到後山溪穀,坡下有個石潭,邊上長著好些梅花樹,六月之時,她曾在這裡浸身止痛,其後便到處奔忙。
此事無足掛齒,除了自己,隻有晏夫人和師無恙知道,前者才將作彆,自然不會故弄玄虛,溫厭春全力施展輕功,趕到潭邊時,素衣男子站在梅花樹下,肩頭落雪未融,一見她來了,先是歡喜,但又皺起眉頭,道:“你傷口裂了。”
後背正自滲血,溫厭春卻已顧不得了,揚手射出短針,道:“果然是你!”
針尖從師無恙的臉側擦過,釘在樹乾上,他也不在意,拋來一隻檀木小盒,好聲好氣地道:“你用過消痕生肌散,麵板變薄,最好是彆留疤,換我的藥吧。”
溫厭春沒有伸手去接,“砰”的一聲,木盒落在雪堆裡。
天地間陡然一寂,師無恙的笑容也淡了,他歎了口氣,道:“怕我下毒?”
“你要暗算我,破陣那會兒就已動手,我隻想知道,你為何在此?”溫厭春走得匆促,既沒帶劍,身上的衣衫也單薄,站在雪地裡,竟有幾分伶仃。
師無恙心想她這半生夕惕若厲,何嘗在手無寸鐵之時前來與敵人會麵,不由得憮然,道:“我聽說你被關進渡厄牢,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幸好你沒事。”
這話頗為入耳,溫厭春將信將疑,盯住他的眼睛,問道:“還有呢?”
言下之意,師無恙如何不省得?微微一笑,道:“我突然叛逃,傅淮方寸大亂,勢必會給自己遮掩,為此而敗露是理所當然,左右他陷害了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至於那些死士……我將人手交給傅淮調動,折損過多,實在可惜,但也與我無關了,要緊的還是輿圖,若能取得全卷,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溫厭春捏緊拳頭,道:“既然如此,你還來作甚?”